我们身边的女性游戏制作人

虽然有点俗气，但是在「三八女神节」，我们还是想聊一些跟这个日子有关的话题。

如今，女性从事游戏行业并不稀奇，走进中国各大游戏公司的办公室，我们已经不太会感受到男女比例有什么异常，在市场、公关包括运营这类部门，女生甚至可以占主导——但女性游戏制作人，却并不多见，即便是那些知名的「游戏公司女性高管」，也很少有制作人出身。

随着游戏行业不断发展，产品类型不断多元化，我们当然相信：女性制作人可以做出好游戏。

作为一款游戏的灵魂人物，制作人需要全面参与游戏的策划、研发、发行、运营等各个环节的工作，通晓游戏机制设计、世界观架构、美术、程序、音效……虽然确实很难，但这其中也并没有哪一项是女性做不了的。我们还是能看到，一些由女性担任制作人的游戏也取得了突出的成绩，备受玩家喜爱。

在一些人的普遍认知里，女性做游戏会有一些特定的优势与挑战：比如更加细致，但是逻辑思维较差；更有同理心，但是缺乏决断力……等等。正值女神节，IGN 中国跟 3 位不同类型、经历各异的女性游戏制作人聊了聊，并不是让她们来反驳或解释什么，只是来说说自己的经历，或许我们可以有更全面的了解。

王妙一

清华大学软件学院 / 美院双学位毕业，独立游戏制作人，代表作《WILL：美好世界》。

「我不觉得女性做游戏有什么特别的优势。」

《WILL：美好世界》取得了许多令人瞩目的成绩：PlayStation 开发者大赛冠军、第一部入选日本 Fami 通杂志金殿堂的游戏、在 Steam 上好评如潮……这些荣誉，也使得游戏背后的女性制作人王妙一被大众所认识。

王妙一初中时就决定将来要做游戏了。当时家里买了台 586 电脑，父母工作忙，陪她的时间少，就买了一些游戏光盘，让她自己玩。这些光盘很快就把王妙一领进了广阔的游戏世界，彻底让她迷上了 PC 单机游戏，《英雄传说5：海之槛歌》《Sky Road》《雷曼2》都是对她影响深远的作品。王妙一很感激自己的父母，父母对游戏的态度十分开明，主动陪她一起玩，也支持她做游戏。

跟其他女性制作人相比，王妙一显得更加特别一些：她大学在清华软件学院，是编程出身，研究引擎技术，女性在这个领域，是更为罕见的存在，听起来很「酷」。

这也使得她获得了更多的特别关注，人们对她身份表示惊讶的反应，她也都习以为常了，尤其是在海外。她记得，之前一次新加坡的展会上，遇到一位美国某知名游戏的引擎开发主管，在得知王妙一也是研究引擎技术后极为震惊，两人聊了很久，最后还送她一件 T 恤。日本的发行商也很讶异她是个女生，难以想象她一个人主导了整个游戏的制作。

「我不觉得女性做游戏有什么特别的优势。」王妙一说得很直接，做游戏这些年，她也没有感觉自己有遇到过什么跟性别相关的挑战，「两性的相似性其实远大于差异性，与其说男女做游戏有什么不同，不如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特点。」

[ 在之前的东京电玩展上，日本媒体试玩《WILL：美好世界》 ]

目前，王妙一没有团队或公司，自己一个人在全职做游戏，办公地点就是自己家，有 3 个兼职偶尔会帮帮忙。她现在正在做的这个游戏，从企划至今已经做了 2 年了，她估计还得再做 2 年，此前工作太拼，导致身体状况变差，她需要调养，所以特地放慢了节奏，每天只工作 6 小时，用她的话来说：这个模式比较适合慢慢打磨艺术品。

「以前的游戏真的设计得很好，注重趣味性，不像现在很多产品内核都差不多。」她说，「我觉得现在的游戏行业最需要的是优秀的作品，跟由男性或女性来开发没关系，做出好的游戏最重要。」

郑磊

腾讯游戏《QQ 飞车》制作人

「不要觉得自己是女生就可以被照顾，世界是很公平的。」

郑磊小时候游戏经历并不多，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去做游戏。她 2005 年加入腾讯，理由是看好互联网的发展，入职的岗位叫「用户体验设计师」，负责优化《QQ 宠物》的用户体验，当时该产品的定位是一个 QQ 的增值服务产品，也算是一种游戏的雏形。之后公司架构调整，她就随之被调动至游戏部门，才开始做《QQ 飞车》。

《QQ 飞车》项目组里，女同事的比例大概是 1/4，而在她看来，团队里的女性跟男性也有比较明显的擅长领域差异：男生思维逻辑比较严谨，目的性较强，擅长设计以竞争为主要规则的玩法；而女生比较细腻和感性，更在意细节，而且追求美好漂亮的东西，审美感官强，对于游戏的社交属性设计也更有同理心。

作为一名管理者，郑磊非常重视团队成员优势的互补，「我很鼓励大家从不同视角提出不同的观点。加入了女性视角的游戏整体上包容性会更大，一些女性用户偏好的玩法也都会涉及，比如收集、养成、换装等，最为明显的特征是，社交属性方面会做的更深入。」

在郑磊的游戏生涯里，唯一感受到性别压力的场景，是有孩子的时候。

生孩子、休产假，这可能是大多数女性在职场上一个不可逃避的问题，这背后牺牲的时间和精力，以及一整段的职业空窗期，往往意味着会错过一些机会，尤其是在游戏这类高速变化的行业，可能会直接脱节，再回到职场已是另一番格局。

郑磊休产假时的 2012 至 2013 年这段时间，恰逢公司从端游转型手游的重要节点，她也没有赶上第一批手游项目的研发上线。再回到职场时，看到大家都开始做手游了，而自己只能继续做端游，当时的她，确实感到有些遗憾。

「不过后来也觉得没什么，我觉得平衡家庭和工作是一个伪命题。」郑磊现在回忆起说，「每个人的时间精力都有限，一定会面临取舍。就我个人而言，还是要不断提高自己的工作效率，更重要的是，要得到家人的支持和理解。」

尽管已经做了十多年游戏，郑磊依然觉得自己距离心目中「优秀制作人」的标准很远。在一家大企业里担任商业游戏的制作人，比起想出某个创意，更重要的是「做出来」，考验的往往是制作人的综合管理能力：丰富的阅历，判断市场前景的眼光，准确把控产品的方向和品质；清楚游戏研发上线的全部流程，能带领团队高效协作，把各个阶段的目标逐一完成。

「我需要提升的依然还有很多。」郑磊说，「职场不分男女，不要觉得自己是女生就可以被照顾，放低对自己的要求。世界是很公平的，付出多少就有多少回报。」

张欣璐

清华-腾讯互动媒体设计与技术中心硕士研究生专业（培养游戏制作人/策划）在读研究生。

「没必要为了证明男女平等，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

张欣璐 1998 年出生，今年才 23 岁，还没毕业。去年，张欣璐的作品《Don’t Drop》，在腾讯游戏学院举办的腾讯高校游戏创意制作大赛拿了铜奖，在所有的获奖的团队里，她是一个稀有的女生主策划。

长大的过程里，张欣璐也算不上是喜欢游戏，上大学前她最深刻的游戏经历，仅仅是 10 岁时玩过一阵《摩尔庄园》，一个面向儿童玩家的模拟经营类游戏，没持续多久。因为喜欢画画，她大学本科选择了「数字媒体艺术」专业，课程里有不少都跟游戏十分相关，比如动画制作、3D 建模、交互设计。大学期间，张欣璐玩了不计其数的独立游戏。各种风格迥异、脑洞清奇、又独具匠心的产品，敲开了她游戏世界的大门，激发了她想要成为一名游戏制作人的念头。

在清华-腾讯互动媒体设计与技术中心，张欣璐班上的男女比例大概是 2:1，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专业背景：有人从小就玩过很多游戏，有人没怎么玩过；有人擅长美术，有人专精音频，有人喜欢做世界观和剧情……到做作业需要开发游戏 Demo 的时候，同学们就会根据自己的特长及游戏类型自由组队。

张欣璐能感觉到，玩法机制上，班上的男生们就更喜欢重度的 3A 或竞技类游戏，女生则偏爱叙事、情感、休闲类游戏。在组队做 Demo 时，编程这类工作也通常由男生完成，女生则通常主攻剧情、文案、美术——她所说的这些，跟我们平时认知里男玩家和女玩家的差异也基本一致。

「男生跟女生就是不一样的，我觉得没必要为了证明平等，去逼迫女生做男生擅长的事，发挥自己的长处最重要。」

[ 张欣璐在家里的工作台做游戏设计作业 ]

《Don’t Drop》拿到铜奖，对张欣璐而言是很大的鼓励。这款游戏是她跟男朋友两人合作完成的，她主要负责玩法策划和美术，男朋友负责程序。游戏灵感来自被称为「分手厨房」的《胡闹厨房》（Overcooked!），回忆起做《Don’t Drop》的经历，张欣璐说自己也没少跟男朋友吵架。

「我非常注重创意和玩法机制本身，想让这个游戏更好玩，但他负责程序，所以会更在意那些想法的实现难度，经常说我的点子太离谱，做不了。」她笑说，「但这也是我们能成为好搭档的原因，要相互把关嘛，才能做好。」

对于未来，张欣璐也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她想先去一家游戏公司，学习整个产品的制作流程和管理方法，强化自己在游戏制作上的各方面技能，之后去小公司或成立工作室，做自己想做的独立游戏。

「比起叙事或者美术，我更喜欢研究游戏机制，设计那种真正有创意的玩法。」张欣璐说，「确实很难，但先这么规划着，朝这个方向去努力吧。」

后记

在中国还有不少优秀女性制作人，但在联系采访的过程中，我接二连三被拒绝，理由基本都是「不想曝光，不愿意被过度关注」，这篇文章是我记者职业生涯里，闭门羹吃得最多的一次。

在拒绝采访的人中，有一位二次元游戏女性制作人。半年多以前，她的游戏里出现了一段剧情，让玩家觉得十分不合理因而引发众怒，使得她本人遭受了长达数月的网络暴力，每天都收到成百上千骂她的私信，不少都是直接的人身攻击。她本人公开道歉过很多次，但每次无论说什么，都成为递送出去的弹药，导致新一轮被喷。「事情好不容易慢慢平息了，我们要保护她，不能再让她再受伤了。」对方公司PR回绝采访时，诚恳地对我说。

这算是个极端案例，但无论在游戏行业还是科技互联网行业，男性占据主导地位是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女性从业者毫不意外会被特别关注，因此她们做的事或说的话也更容易被放大，一旦陷入负面事件，所受到的苛责也可能是加倍的。我不禁会去想，如果上面事件的主角不是女性，或许不会演变至这么严重的程度，而往往因为这样类似的事情，许多女性从业者尤其是位居管理岗位的，都会倾向于低调行事。

或许，「容易被放大」是当下女性游戏从业者面临的最大挑战。

我相信，随着更多女性在不断加入这个行业，未来会有更多女性主导制作的优秀游戏诞生。或许在某一天，当我们听到某个游戏的主策划和制作人是女性，或者当我们看到某个女性作为游戏公司高管登台演讲，都不再感到惊奇时，女性从业者们才真正感觉「没有性别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