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版哪吒：我命由我不由天

最近，国产动漫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爆火，上映19天观影人次破亿，票房超36亿。成为有数据统计以来国内首部观影人次破亿的动画电影，也是继《战狼2》《流浪地球》后第三部观影人次破亿的电影。剧中的主人公哪吒，也被网友评为史上最丑、最叛逆的哪吒。丧萌的烟熏妆、与三岁年龄不太符合的小烟嗓、参差不齐的牙齿以及出生就是“魔丸”的身世都颠覆了以往书影音作品中为哪吒塑造的正义形象。

然而，正是这样一个“纠结”的存在直戳了观众的心窝窝。剧中的哪吒在最后涅槃重生时怒吼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是魔是仙，我自己说了才算！”也引发了不少共鸣，赚足了观众的眼泪。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这样一个观点：现实中的大部分人，都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存在。哪怕最孤僻的人也有自己温暖的一面，反之，善良的外表下也可能有着邪恶的灵魂，“人设”一词似乎已经被蒙上了负面色彩，“Be Real”反倒成了时下最流行的口头禅。

其实，远在大西洋彼岸的现代社会，也有着一个和咱们这位“魔童”哪吒相似的灵魂。他的名字叫做安东尼奥·加西亚·马丁内斯。安东尼奥对自己的评价是：“我完全没有大部分的人类界限或道德。”他天赋异禀，性情乖张，离经叛道……他将自己的创业经历写在《混乱的猴子》一书中。书中指名道姓，几无掩藏，其精彩程度可以说是硅谷版《封神榜》。

身世背景：古巴少数族裔，骨子里的叛逆

安东尼奥有着多舛的童年。

1961年左右，阿根廷的革命家切·格瓦拉先生（其头像常常被不懂事的嬉皮士们拿来印在T恤上做装饰），在古巴签署了一系列针对政治异议者的死刑令。正当古巴政府在电视上像播放“超级碗”比赛一样播放这些人的行刑画面时，安东尼奥的父母被他们的父母带着逃离了古巴，去往迈阿密。而安东尼奥虽然在南加州出生，也不可避免的在迈阿密长大。

安东尼奥童年生活着的土地，充斥着不安定的空气。那是充满活力的20世纪80年代，贩毒在迈阿密还是一个半可行的职业选项，并且有相当一部分人从事着这一行业。因此那里的人骨子里都有着不安于现状的气质，尤其是当你头顶有一个似有若无的东西在约束的时候，他们更多的会选择跳脱出来顶风作浪，而不是乖巧地服从。

于是安东尼奥·加西亚·马丁内斯完美继承了这样叛逆的血统，这一性格也在他成年后的从业经历中完美体现了出来。

他的从业经历大致如下：2008年，他离开了高盛集团，从华尔街西进硅谷，以量化分析师的身份加入初创广告公司Adchemy；几个月后，与两位工程师一起离开，创办另一家广告公司AdGrok；十个月后以如簧的巧舌把公司卖给Twitter，转身加入Twitter在社交网络上的头号竞争对手Facebook；两年后遭Facebook开除，随即成为Twitter顾问以报复Facebook。

2016年夏天安东尼奥出版他的回忆录《混乱的猴子：硅谷的肮脏财富与随机失败》，用个人经历和亲身见闻，道出这里远非尽善尽美的现实：剧烈的变动，狂热的溜须拍马，折磨人的内部政治。书名里的“混乱的猴子”原为一种计算机程序，用以测试系统的抗破坏能力，加西亚·马丁内斯借用这个比喻，将硅谷里的创业者比作折腾社会、制造混乱的猴子。

天赋奇才：敏锐的洞见，过人的直觉

或许是与众不同的童年经历让安东尼奥比别人更加有不安全感，这种不安全感导致他成为了风险来临前首先抛下一切离开的人。“抛弃”这个词，似乎成为了他职业生涯的主基调。

首先，他抛弃了高盛这座巨轮。在转战硅谷的前夕，安东尼奥曾是高盛公司信用交易部负责定价的量化分析师。他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为全球最大的信用交易系统每天买卖的海量信用衍生品做数学模型和定价策略分析。量化分析师，也叫策略分析师，或者高盛内部称呼的“策略”，大多数是从科学领域转战金融行业的科学家。在研究了多年相对论和量子物理之后，这些人凭借对于量化分析的知识积累，协助交易员完成每一笔证券和衍生品的交易。

其实，在看似光鲜的工作背后，每个高盛人都战战兢兢。他们不得不通过无休止的工作来满足自己的贪欲和野心，只有这样，才能在获得年终奖之后，支付自己愈加昂贵的账单。并且他们坚信，高盛这艘大船永远不会沉没，只要自己足够忠诚，高盛便永久地可以为他们的奢靡生活买单。

然而当所有人都沉醉于高盛给自己带来的安全感时，安东尼奥嗅到了金融界末日来临之前的气味。当时的他认为，资本主义世界正命悬一线，一场波及范围极广的金融海啸正在席卷而来，而“高盛”这座大船届时也注定会首当其冲。凭借着自己敏锐的直觉，安东尼奥认为与世隔绝的科技世界将成为末日来临时唯一的避难所。于是在2008年金融危机到来前夕，他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华尔街，跳下沉船，孤身一人加入远在加州的“不靠谱”的创业公司Adchemy，虽然在其他人看来，他这番举动颇有些英雄就死的意味。

2008年初，金融危机还真的爆发了，并且破坏力远比安东尼奥想的更强，波及范围更远。彼时的他已经身处加州，享受阳光海岸的沐浴与硅谷新鲜空气的洗礼。然而他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堪比华尔街的另一个混乱旋涡。

紧接着，不安分的他又选择了抛弃现任公司Adchemy。因为刚到Adchemy不久，安东尼奥就意识到这家公司的创立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他通过三个线索意识到这一点，第一个线索是除了CEO穆尔蒂以外，公司的早期员工全都离开了公司；第二个迹象是，即使Adchemy有庞大的现金流，但是它的产品已经停止进化，这意味着这家公司早晚都会灭亡；第三个迹象是，Adchemy的实际产品没有一位真正的用户。安东尼奥说：“如果你在一家公司的年度报告里只能发现测试用户的名单，而没有任何一位曾经的测试用户转变为签署正式合同的固定客户，那么这一切就都是虚假繁荣。”

离开Adchemy之后，安东尼奥和前公司的两位关系较好的伙伴合伙建立了一家创业公司AdGrok，旨在为线上广告提供精准投放技术。然而即使是“亲生儿子”的AdGrok，也免不了被安东尼奥抛弃的命运。在经历了项目演示、寻找天使投资人、与前公司打官司等九九八十一难之后，2011年3月，AdGrok迎来发布。当月月底，Twitter表示愿意出资500万美元收购AdGrok，与此同时，Facebook表示希望邀请安东尼奥（只要他一个人）加入自己的广告团队。AdGrok的故事终止于2011年的3月，安东尼奥抛下了两位创业伙伴独自加入Facebook成为一名广告部产品经理，而这两位小伙伴带着AdGrok最终进入Twitter。

永不服输：是纵火者还是牺牲品？

进入Facebook之后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为Facebook所做的最大贡献就是建立了Facebook Exchange（简称FBX），这个最终帮助Facebook创造巨大营收的摇钱树，也是最终成为了安东尼奥离开Facebook的导火索。

FBX 项目被取名为“猫头鹰计划”。因为这将是 Facebook 的广告主第一次可以像夜里藏在粮仓旁捉老鼠的猫头鹰一样，偷偷地定向到特定用户。于是安东尼奥把这个项目献给鸮形目下的伟大猎手猫头鹰。这个项目写下了Facebook如何一步步赢得数字媒体世界的最终篇章：建立一个实时的交易所，一个用户一个用户地，一次展示一次展示地，连接起全世界的广告数据和人们在 Facebook 上的体验。那么这一切要如何操作呢？

首先，需要建立一个名为自定义受众（Custom Audience，简称CA）的全新的广告系统。这个功能帮助广告主把名字、地址和电子邮件之类的线下数据和Facebook 账号对应起来。对于CA，广告主需要上传一个包含用户电子邮件、电话号码、姓名等个人身份信息的列表，然后再手动配置一个定向群组（比如“上个月购买过某件东西的人”）。然而Facebook 这边的精准投放技术，粗糙得就好像是用回收别人剩下的二手货做出来的，运行缓慢且经常崩溃。

FBX作为网民注意力的交易所，便可以扛起精准投放的大旗。它每天几十亿次地把人类的欲望实时转换成金钱。利用FBX实时将外部数据流引向整个Facebook，广告团队可以从定位两年前不小心给 Jay-Z 点了个赞的人，变成定位刚刚在 Zappos 上选了三双鞋子的人，在网上看了篇关于新款马自达汽车的人，或者刚在 eBay 完成购物的人。凭借着高精准度的广告投放，Facebook便可以从广告主那里收取昂贵的费用。就是这么简单！

但向固有的广告体系引入一个全新的交易系统这种大动作，必然得先经过Facebook 广告业务最高级别领导的批准。因此安东尼奥这些产品经理必须向高管兜售一个他们根本不懂，甚至完全没有听说过的系统。

级别带来的无知，常常给企业做决定带来更多的风险。

因此，领导者至少得愿意聆听和尝试理解手下传递给他们的信息。现在的读者似乎很难相信，但当时的 Facebook 几乎没有人懂广告重定向。唯一的例外可能是增长团队，但是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更糟糕的是，FBX 有一个令人无法释怀的原罪：它允许外部机构使用 Facebook 广告机器的所有优化和定向功能，令他们可以选择谁可以看到广告，在哪里看到以及广告展示的频率，就像 Facebook 自己可以做到的一样。这种外部参与者和 Facebook 平起平坐的设定是广告部管理层所不能容忍的。虽然 Facebook 的数据在各种场合被吹捧上了天，管理层们还是非常抵触和外部数据公平竞争，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可能会输。

现实也基本上是如此：FXB 广告主竞投的价格通常比内部广告系统的报价要高得多，这意味着 FBX 广告主更能赢得用户的注意力。不难理解他们为什么肯出高价：因为FBX知道你刚刚浏览过一个手提包，或者上个星期刚买了包尿不湿；而 Facebook内部的广告系统只知道你曾经在一年前给金·凯瑞的主页点了赞。同是30美元的千次展现成本，谁的广告竞价更容易推动销量呢？

最终，安东尼奥还是输给了手握重权的广告部门高级别领导。换句话说，全新的广告系统输给了观念陈旧、止步创新的特权，安东尼奥也不得不被迫离开Facebook。安东尼奥极善讽刺，他在《混乱的猴子》一书里这样形容这群固步自封的领导者：

“因为你毫无疑问是你的组织里最胆小、最没有创新精神的人。因为在你所处的充满机会的环境里，有抱负和能力的人已经离开，去追求那些机会了。他们就像是炖汤时不断被撇去的浮沫，经过多年的净化，锅里只剩下你这种浮不上来的人了。”

“从大公司 A 换到大公司 B 并没什么本质区别，因为就算不升职，你至少也是平级移动。你学会了在大公司最重要的是避免被开除或裁员，以及怎么让自己看起来对公司的使命很重要。”

“当组织内出现一位效率低下的无能成员时，你不会当着他们的面骂他们蠢蛋或开除他们（你有权利的话），而是选择向他们的经理表达意见，然后再尽量不去招惹他们的无能。如果他们的无能并不直接影响你或你的团队，你只会望向一边，专注在你真正有话语权的问题上。”

在离开Facebook之后，安东尼奥还短暂的担任过Twitter的秘密顾问，为Twitter即将收购的定向投放系统MoPub（也就是FBX的竞品） 可能遇到的所有技术、法律和商业问题提供自己的意见。仅仅几个月前，安东尼奥还在帮 Twitter 最大的竞争对手 Facebook 搭建完全一模一样的东西。他依然受 Facebook 的保密协议约束，不得向外界透露任何有关在 Facebook 工作的信息。在如此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下，从Facebook 家族跳到Twitter 去并不是一个轻松的决定。Twitter 让安东尼奥做的事情只差一点就算是破坏保密协议，且不管怎么看都是叛变前雇主。“只差一点”，这就是硅谷运作的方式。

如果你读完了《混乱的猴子》这本书，或许你会有两种情绪。第一种是斥责安东尼奥·加西亚·马丁内斯的卑劣。但如果你再次回味它，或许就会产生第二种情绪，那便是对他的所作所为产生理解甚至悲悯。混乱的童年给他带来不安全感，骨子里流淌的少数族裔的血液让他具有永不服输的精神。

书名：混乱的猴子：硅谷的肮脏财富与随机失败

著者：［美］安东尼奥·加西亚·马丁内斯（Antonio García Martínez）

书名英文：Chaos Monkeys: ObsceneFortune and Random Failure in Silicon Valley

他就像硅谷里的“魔丸哪吒”，不被大多数世俗之人所看好，但是却在自己的命运里绝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