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为采访实录:
问:您是我们近期采访的第一个女科学家。因为今天的主题是区块链,所以想请您从女性的视角出发,解释一下区块链什么。
万:那就这么说吧,假如你的老公或者男朋友非常爱你,那么就让他到区块链上去发表一个对你永不背叛的宣言。10年、20年、或者不管多少年后,他如果违背了这个誓言,就会有广大人民群众为你作证。但是如果你放在传统媒体上,他可以狡辩、可以不承认说过这个话,或者可以说这句话被人篡改过。因为传统媒体是一个中心化的地方,他完全可以请人把这段话删掉、或者变成另外一种版本。但是在区块链上,第一重要的事情就是:你的信息是分布到整个系统上的,除非他拥有全球计算机资源的51%以上,不然不可能更改这个誓言。 这对女生来说是很容易理解的。再举另外一个例子,大家都很怕撞衫,对吧?假如你把几个牌子合在一起,做了一个很好看的混搭,然后拍照发到网上。后来发现比你更有名的人穿了你的混搭、甚至还说是自己的原创,那该怎么办?有区块链的话,这就不是问题了。如果你是第一个把这个信息上传的人,那么你的上传时间会被记录,并且没人可以篡改变。将永远拥有自己的原创权。
问:这个解释真是太棒了。了解到您的研究领域是工业工程、分支是Operation Research(运筹学),那么这个领域到底是在研究什么?
万:在国内,Operation Research应该被翻译为运筹学。运筹学就是研究怎么让一个系统运作得最有效率的科学。我的很多同事在做优化,是这个分支的一部分。因为想要系统变得更加有效率,那就要做优化。然后我做的这个分支叫计算机仿真和大数据分析。我想大数据分析不用解释大家都知道,但是我做的大数据分析和别人不太一样,因为我同时也做计算机仿真,也就是说我可以决定自己想观察到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光可以去分析大数据,还可以决定在哪里收集数据,这就叫实验设计。所以我是在做大规模计算机仿真的实验设计。
另外,谈到大规模计算机仿真,你们了解计算机仿真吗?其实就像是在计算机里玩游戏一样,只不过联网游戏连接的是每一个单独的人、通过屏幕来做真人和真人之间的连接;而计算机仿真就完全是计算机在做连接。至于运筹学,其实它研究的东西很广泛,比如说应用统计、质量控制等等。它其实是应用数学下面的一个分支,但是目前国内谈到运筹学的话,很大程度上就是说做数学优化。但在美国,运筹学的方向其实挺多的,现在的Big Data(大数据)、供应链都算是运筹学的一部分。
问:那么目前运筹学的发展方向和发展目标是什么?
万:整体而言,运筹学正在成为越来越交叉的一门学科。我有一部分同事在数学方面很有才华,所以他们慢慢地走向更理论的方向,比如证明算法的可行性、发展新算法等,我自己也有做一些大规模算法相关的东西。另一方面,运筹学也是去研究变得越来越复杂的系统,包括这个系统中哪些因素对它的影响是最重要的、怎样设计这个系统使得它不光高效而且抗干扰能力强。还有就是带着学生,用计算机仿真来看暂时还不能实现的项目、看它的未来和现在的情况会有什么样的区别。运筹学和复杂系统、大数据、医疗的关系正变得越来越紧密。
问:那您现在主导的区块链实验室和您原来的学术背景是怎么结合的?
万:虽然我主导区块链实验室,但实际上这个实验室包含普渡工业工程和其他系,还有很多其它学校和工业界的人,大家各自有各自的研究以及感兴趣的方向。 比如说我现在带着学生在做的一个很重要的项目,就是用计算机仿真的方式来系统地研究区块链。也就是说,现在提到区块链,大家一般会想到数字货币、TGE这类的东西。但实际上,区块链并不同于数字货币。比如在供应链上来说: IBM目前正在联合美国九个大食品公司,想要用区块链来保证运输过程全程透明,确保原产地等不会对食物产生污染。使用区块链技术后,除了要仿真整个供应链,还要看到数据流动情况,也就是下层区块链的数据变动。比如可以通过读它们的文档,就知道物品是在卡车还是船上运输,这些数据都会通过GPS实时传送过来。这样一来,仿真模型就需要重做,重做之后才能研究这个系统。
问: 那么在对原产业的革新方面,区块链有什么优势跟劣势?
万:现在很多人都是在用答案套问题,也就是不管他做什么行业,他都说我要用区块链给这个行业带来革命。但这个事情并不简单。区块链本身的成本很大。刚才我提到Incentive,也就是指“激励系统”,就是当你把区块链运用到传统行业的时候,第一,要比较成本。你要思考原来的系统到底哪里不好了?为什么就一定要换到区块链去?现在所有人都说我要把我的系统改造成一个区块链系统,但问题是,区块链并不适合所有的系统。它的去中心化特性,在很多情况下并不适用。比如一个特别简单的例子——医疗档案。在美国有非常严格的隐私保护意识,也就是说哪个级别的人能看到哪些资料是很重要的。但是如果实现完全的去中心化,会成什么样子?老人很容易上当受骗,这种情况可能给一些骗子以可乘之机。大家都说比特币和数字货币非常安全,但是万一有人连你的钱包也一块偷走,那就没有办法了,所以这种情况下大家要谨慎。区块链从本质上来说是一个分布式的记账系统。那么你先要问你自己,为什么需要一个分布式的记账系统?有没有传统的、更低成本的技术能完全满足你的需要?并且区块链也需要一定规模。搭建一个区块链系统,你需要考虑它的成本。参与人数不能过少,否则无法完全支撑起系统,那么你能不能做到总有这么多人?目前很多人都在谈论代币,我很担心一个领域一下子引进几百家公司。大家都在发行代币,那么最后可能就只有几家存活下来,变成了整个的用户人群。比如Facebook在美国处于领导地位,微信在国内也主宰了及时通讯软件的市场。所以我相信区块链肯定有它的好处,并且会带来革命,因为它使得大家的分享变得更容易、更灵活,我可以决定自己要分享什么、分享多少、分享给谁。但问题就在于你所要达到商业目的、你所要做的事,是不是真的需要这么大成本?如今比特币挖矿的耗电量已经赶得上一个小国家的耗电量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是觉得你要做成本和收益分析,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做,而不是一味想要赶这个潮流。
问:我们还感兴趣一点,您刚才介绍说计算机模拟是做研究的一个很重要手段,那您会站在一个更高、更超脱的层面来看待它吗?
万:如果你有孩子总是三点钟把你叫起来、要跟你玩躲猫猫的话,一般你不会太超脱,因为成天睡不好觉。所以我做计算机模拟,主要有这样一些感悟——
第一,人生中很多事情是充满偶然性的。就是说没有理由,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发生,都没有理由。这是我我很早以前听过的一句话,觉得很有道理。人生是不公平的,拿到一手牌你就得尽力打好,不管牌技多么高超,都有可能输给那个完全没有牌技的人。你架不住人家四个K、两个猫都在手里,你没法打,只能尽自己的可能打得更好而已。还有一点是,我做的计算机模拟又叫随机计算机模拟,就是说给一样的输入,最后会产生不同的输出。所以我给学生上模拟课的时候,我就跟他们说,需要分清一个概念:你跑一次程序得到的结果并没有意义,但是你运行程序的次数越多,结果也就会靠谱。如果非要弄点鸡汤的话,那就是说,你可能很倒霉,但是从大概率的角度来看,如果你不停的努力,并且方法是对的,那么老天不会太亏待你。我比较喜欢人有概率性的思维,而不是碰运气。因为概率性的思维是指:如果这件事情有大概率是对我有好处的,那就去做,就算是最后结果不好,那我也知道自己的决定是以概率为基础的,不会怨天尤人。
第二点,我想说的就是不管你做多少次模拟,最后运行的结果总会有偏差,也就说人生的随机性是不能避免的。美国有一句名言叫"This shall pass",就是说“这终究会过去”,不管你碰到了特别好的事还是特别坏的事,都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会过去的。这样就使得你既不会得意忘形,也不会消沉。这就是我做Simulation(模拟)的两点体会。
问:你是年轻的时候就知道有自己有这种学工程或者学科学的天赋吗?
万:没有。其实我很小的时候想当作家,那个时候大概80%的文艺女青年都想当作家。小时候我妈妈她有一个教育方法,给我讲完故事后她总要让我再给她讲一遍。我妈后来跟我说那简直是对她最大的折磨,因为小孩说话总是颠三倒四的,但是这个过程对我影响很大。我现在40多岁了,和我同年代的很多人,他们不太会表达自己,而我母亲从小就是通过这种方式使得我非常愿意也很会表达自己。加上她又鼓励我看很多书,我最后就变得特别喜欢写东西。所以那时候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做个作家。刚开始想要做一个纯文学作家、后来下定决心要做一个畅销书作家,因为美国的版税很高。后来看了一本书,叫《曼哈顿的中国女人》,一本特老的书,然后我就下定决心要做CEO。那时候我其实根本就不知道CEO是干什么的,就是觉得他们穿的都很漂亮、大家都很听他们的话。后来因为上高中的时候竞赛保送,学了理科。再后来我就发现,我对于实验的兴趣终止于炒菜,因为不管菜炒得怎么差,我老公他都会吃。后来,又发现我喜欢做有逻辑思维、能一步一步推导下来的事情,于是就慢慢地走到了工程这个学科来。到了西北大学读材料学博士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和我现在的两个导师谈了之后就转到了工业工程系,然后就发现这确实是我特别想做的东西,特别是计算机模拟、数据分析这方面的。我有两个导师,他们给了我非常大的帮助。那个时候我认为自己要去工业界,随着一步一步地做上去,到了毕业时就找到了普渡的教职,想先干两年。干下来发现自己好像还挺适合教书的。而且这份工作有很大的自由度,可以自己去决定,特别是当拿到终身教授之后,我可以自己决定自己想做什么样的研究,可以和各种热潮保持一定的距离。这个挺难得的,要是在公司的话,很多时候你得跟着项目跑、跟着钱跑,而作为教授,你就可以有一些超然性。特别是像我这种学科,就算拿不到钱,我也可以自己去做这个研究。不像很多实验性学科,对经费的要求特别大。尤其是我进入区块链的研究领域以后,经费就变得更不是什么问题了。这个工作特别好的一点是,你可以接触到非常多的聪明人,大家在一起做事情。我觉得从另一个角度说,就是你做到了普渡大学的教授,就不再需要向外人去证明什么了,起点相对来说会高一点,这是我跟你们说的大实话。
我现在已经不是资深文艺女青年了,而算是文艺女中年了,很快就要步入文艺女老年了。我只是希望将来能不去跳广场舞,对自己大概就这么一点点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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