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认为我是教育失败的典范。”
今天我一起床,就看见了北京的蓝天,于是就去三里屯做推送了。
在美国留学的、喜欢纹身的乔叶在微信问我:“你们昨晚去喝酒了,那今晚发我的故事么?”
我说,你等着,然后就有了这篇文章。
“你拥有第一个纹身是什么时候?”,我问她。
“16岁。”
乔叶说,自己第一次接触纹身是在读高中的时候。那时候她男友的好友背上纹了一个“S”。
“虽然你通常不会知道一个人的纹身意味着什么,但看到他背上那个几乎快变成青色的图案,让我第一次对这个领域充满了兴趣。”
那时,乔叶就对她男朋友说,自己也想纹一个。“纹个屁啊,他都想洗了。” 她男朋友表达了自己的不屑。
当我们聊起纹身,父母通常会皱起眉头。因为他们觉得这是一个代表着叛逆和堕落的敏感词,虽然这对一个年轻人来说,这听起来是挺酷的。
“只是那个青色符号,在我脑海里再也挥之不去了。对从小开始画画的我来说,那是一种特别的艺术。它与画画不同,却又把身体当作了画布,一针一针勾勒出的图案,可以永远伴随着你的人生。”
回家后,乔叶通过网络了解了纹身的历史、文化背景、风格种类和发展道路。她紧张到手心出汗,偷偷地盯着屏幕,很害怕别人发现自己已经着迷。
在挣扎和纠结了很久后,高二的暑假,她终于踏进了纹身店。经过一阵刺痛,乔叶拥有了第一个纹身:“Love me like there’s no tomorrow.”
“当这句话纹在我胯骨的时候,我没有想到我的人生会因为纹身而天翻地覆。
那时的我16岁。”
下面,是乔叶所说的翻天覆地的经历。
“快点快点,起来填志愿了!” 高考以后,我妈将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我拖了起来。“你要读什么啊?快选,没几天就要截止了。” 我看了看眼前比《五三》还厚的填报指南,心里只有一个问题:学什么好呢?
小时候的我,其实立志当刑警,被我妈一口毙了以后,心里总想着以后能读个美术。又因为成绩还行,总被教育说当美术生浪费了文化成绩,后来就放弃了。翻着专业指南,我总觉得其他专业无聊得像新闻联播的简报。
“你不是喜欢科幻电影吗,电影里那些黑客看起来都蛮厉害的,要不你去学计算机?”我妈削着苹果,一边啃一边说道。
计算机?计算机编程吗。听起来算是个能硬着头皮读下去的专业,那好吧,我妥协了。
“计算机工程”。用鼠标勾了选栏以后,我又翻了个身昏沉地睡去。然后,就正式开始了让我失望至极的所谓大学生活。尽管这不是什么野鸡大学,是一个重本。
“马哲毛概是什么鬼?就算我们以后是码农,我们要一边高呼‘毛主席万岁’一边敲代码吗?”
“形式与政策还他妈要写论文?不就上了俩小时PPT看图课吗?”
我的生活充斥着类似的抱怨,于是我的舍友总是安慰我说,“你要忍住啊,中国大学生不都这么熬过来的。”
我说:“我为什么要忍啊,那些理论学了以后能对我有哪点好处了。你没发现大家上课都人手一个充电宝,上课开始从100%的电到下课的1%。就算是专业课,大部分人也是及格万岁,上课睡觉考前刷题。
这样毕业,难道还真有公司聘我们去编程不成?”
于是整个变成愤青的我,当晚便去隔壁音乐系找了几个朋友喝闷酒。
“你说你们音乐系的,憋不憋屈啊。一周就那么几节专业课。剩下全被政治理论课侵占了,四年大学生活硬生生被干了两年的青春。” 说着我就干了一杯。
钢琴系的男生说:“我们跟你们计算机系的不一样啊,我们不想上就逃,哪跟你们每节课点名的一样。”
“也是。” 我晃着啤酒瓶,“不然你们乐队哪来时间搞的。这么躁的人也没啥可能去上政治课。”
“那你打算怎么办?” 钢琴男睁大眼睛看着我,“你不会以后真去当码农吧。哪个码农像你一样又玩乐队又纹身啊?” 说着,他们哄笑了起来。
另一个吉他系的站起来倒了杯酒:“你干脆去学纹身吧。你去纹身的时候,你眼睛放光那样儿,把我他妈都吓了一跳。”
他一口干了啤酒接着说,“再说了你画画那么好,当码农不就可惜了。”
“是啊你干脆就别读了,当纹身师吧。”
他们就这样一直附和着。后面的事我便不太清楚,只记得吐了一路之后,被扛回了宿舍。
第二天醒来后,我头痛不止。那晚到底是喝了多少,我也不知道。一边埋怨着自己,我一边回忆昨晚到底聊了些什么。
纹身对于我来说,真的不只是把图案刺进皮肤那么简单。墨水刺入真皮的过程,是痛苦而刺激的,皮肤上留下永久的图案,也并不是一时兴起帅为了耍酷装逼。从第一个纹身,到现在的花臂,才知道“纹身的痛会上瘾”这种非主流言论并不是空穴来风。
后来,每当我心情极端低落和接受重大挫折时,便有去纹身的想法。我希望借助那些图案的美好寓意,支撑着我度过那些过不去的坎。
这个时候,就会有个画面映入我的脑海。画面中的我,带着一副黑色手套,左脚踩着脚踏,右手的纹身机“嗞嗞嗞”地运转。应该是那时候起,我知道我就接受不了这个画面只是幻想,我必须把它变为现实。
从小到大,为了不被世俗驱逐,我已经放弃了很多东西了。如果再次放弃,我就要继续忍受日复一日重复的无聊大学生活,学着不太感兴趣的专业吗?
尽管随之而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严重:如何面对父母,如何面对世俗的目光,以及纹身师这个职业背后的所有未知。
可是我真的不想放弃了。
于是我去教务处拿了休学表格,伪造了我妈的签名,让一个播音系学姐假扮我妈的声音打电话给辅导员。那个字正腔圆的广播腔,真的和我那个是音乐老师的妈一模一样。
收拾完以后,我搬出了宿舍。我背着挎包站在烈日下,心里想着过几个星期再开始说服我妈吧。手里拿着快速公交的车票,一个同学也没有道别的我,踏进了目的地是本市最大纹身店的公交车。
我转头看了看这座还算美丽的大学,多少也能上中国最美大学排名吧,我心想。只是对我来说,今天她才格外美丽。
因为我知道从今天以后,我再也踏不回这高耸的校门了。只是现在不做决定的话,明天只会更害怕的。
那时的我18岁。
“嗞嗞嗞”的响声并不刺耳,充斥着那个并不太大的店面。空气中散着刚烧的香,笼子里的蝈蝈永不疲惫地叫着。我站在阳台上抽烟,看着师姐马上要给客人做的传统图。师姐嬉笑着说,自己会累到腰断,以后夫妻生活估计会不太幸福。
太阳已经落山了,俯瞰下去是车水马龙,拥挤和喧嚣充斥着这个发达的城市。
我没有想到能如此快速地适应在店里学习纹身的生活,每天都是过着纹身店和出租屋两点一线的日子。拆开包装,装针,调试机器的那一套程序越来越熟悉。左脚踩着脚踏,右手感受着机器弹片震动的频率,变压器调着打雾与割线的力道。
当时的我是那么满足,以至于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然后慢慢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只是,不过是一个电话,就能把我的自负和幻想拉回现实。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不知道你这样做我会有多伤心吗?我给你付学费从小学初中到高中,送你去读大学你不读,跑去学什么纹身!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我听见我妈在电话那头,吼着哭喊着像发了疯。
原来她给辅导员打电话询问我情况时,才发现我早已休学了。我对她抱有深深的愧疚,可是我也真的不想因为害怕这些,就跟别人一样随波逐流。
“妈,这是个很好的职业,您知道您女儿从小就爱画画。在国内不是读不了美术专业了,做这个不刚好又擅长又赚钱吗。” 我强笑着,轻轻地回应。
“纹身的都是些什么人呐!你要跟他们一样去混社会吗?你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地不读书呢?我一个人把你从那么小拉扯大,你就一点不知道感恩吗?” 她已经歇斯底里,在电话那头尖叫和哭泣。
我记得我当时心很痛。我很爱她,可我为了自己去那样伤害她。
“你是不是也纹了身?实话告诉我!”她哭着问我。
“没有没有,我只是喜欢而已,自己没纹,真的。”我苦笑着骗她。然而我已经有四个纹身。“明天赶紧给我坐飞机回来!”她语无伦次地说着,音量也没有刚才那么大。她已经哭到没力气了。
我有点后悔,一团一团的负面情绪在我胸口爆炸,呛得我喘不过气。
几天以后见到我妈的时候,她整个眼皮肿了一圈。
“我去百度了一下纹身,现在好像有越来越多的人纹身了,也没像以前那么多偏见了。” 我妈走过来坐到我身边,轻轻地说出了这番令我意外的话。
“你可以做纹身,但也必须得读书。”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她似乎已经退了一步,接受了我当纹身师的事实。
我愣住了,想不出我还有什么兴趣去读其他的专业。
“可是我只喜欢画画和纹身啊。”我不敢直视她,眼睛斜下去盯着地板。
“那.....你出国读艺术吧。”她吸了一口气,缓缓地,下定决心般地说到。
我抬头盯着她,只觉得是个玩笑。“我们家哪有那么多钱出国?您知道要花多少钱吗?”
“我知道。所以你有两个选择。一是自己考奖学金,二是在外面最好找到工可以打。”
“在国外留学生打工是违法的!” 我辩解到。
她没有再说话。可是我知道,她肯定会想办法。她只是想让我以为她心狠。她不容置疑的态度让我也只能选择妥协。
后来我回到大学的城市,一边自学托福一边继续做纹身,每天依旧是重复着的生活,同时构思着出去以后如何在国外能打到黑工。
终于决定重新读书的我,让我妈放心不少。
现在的我,隔着太平洋在Word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着,焦头烂额地赶各种final project,也忙着申请奖学金,还找到了寒假的工作。如果不是显眼的花臂花腿,或许我也挺像个“别人家的孩子”吧。
长辈和同学都惊愕于我纹身的数量和面积,对我的评价也毁誉参半。我妈偶尔也会告诉我:学校的哪个同事听说我辍学去做纹身的事,在她背后悄悄议论,看见我妈便躲开不再想见。
除了我妈,他们都认为我是教育失败的典范。
我妈说我以后一定不是个平凡的人。所以她笑着跟我说那些老师在背地里说我们的坏话,笑着跟我说她以后想住带花园的房子,把花园改成菜园每天自己种菜。
而我右手的花臂,以及身上数不过来数的小图案,静静地宣扬着我的理想和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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