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的本质

为什么需要玩游戏

做了这么些年游戏，一直在思考游戏的本质是什么。目前为止，我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游戏就是人类对现实世界的模型抽象。

不仅仅是人类，即使是动物，也会有游戏的存在。刚生下来的小野兽，就会互相通过打闹来学习捕食，建立族群里面的关系。妈妈刚叼回来的食物，小家伙们也要假装捕猎一番，才会将它吃掉。

假装和抽象，是为了模拟和学习。因为一旦进入了真实的大自然，就没有那么多机会给你去练习了，每一次都是真刀真枪的比拼。抓不到食物，就会饿肚子，哪还有心思去一点点学习？反过来，正是因为实战的失败成本太高了，所以需要先模拟，先学习。

人类在社会的初期，也会有很多这样本能的学习和模拟。但随着人类大脑的进化，并获得了“想象力”这一神器，我们的祖先就开始了超越一般动物的事情：把现实中的一些事情，抽象成一些简单的模型，用来演练真实世界中的东西。

比如希腊人，把战争和狩猎这些体力上的事情，抽象成了一个个的体育运动，发明了古代的奥运会。而中国人则把战场上的策略，变成了黑白两色的围棋。于是人们开始习惯在运动场上的比拼，在沙盘上演武。这两者给参与者带来的快感，丝毫不亚于实际战争的效果；它们的胜利者也被人类尊为最勇敢和最聪明的人。游戏逐渐代替了现实，特别是在文明的社会里。

千万年来，人类为了生存，进化出了一套大脑的奖励机制。不管是自己对老虎完成了漂亮的一击，还是指挥全部落的人成功合围了一头猛犸象，这个人的头脑里都会分泌出会产生快感的激素。这套机制在几千年内还残存在我们的大脑里，毕竟进化是十万年级的时间筛选。但人类进步得太快，在文明社会的今天，我们只能从游戏中去满足大脑中的这些需求。

什么样的游戏才好玩

进化心理学的这套理论，虽然还不算成熟，但我觉得还是很有说服力的。探寻游戏的本质以及人类对游戏的需求，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意义，还是研究到底什么游戏最好玩。

如果我们按着游戏是对现实的抽象模拟这个思路推演下去，那么最好玩的游戏，因为就是对现实的模拟最为精准的游戏，这包含了三个要素：

1、游戏抽象的是人们在生活中最想要体验到的要素，且这个要素在现实中要体验的到，成本非常高；

2、抽象出来的游戏规则是简洁的，但最终得到胜利的快感是很接近的；

3、抽象出的游戏规则，要随着游戏用户的认知水平提升而变化。

我们以一个赛车游戏为例。我们在现实中是很难在赛场上真正去完成一场赛车比赛的，成本非常高；但对于很多喜爱赛车运动的人来说，他们很想体验这样的一个过程。

赛车游戏抽象出来的规则要简单，我们不可能去完全模拟一辆F1赛车上的所有细节操作，只能选择最主要的那一部分。但比赛的赛制，超车的过程，啦啦队的氛围，颁奖的感受要尽量做到位，要让用户得到真实的胜利快感。

而对于初级的赛车用户，简单的一些操作就够了。但到了高级的游戏用户，我们可能得提供手动档模拟，漂移模拟甚至体感设备这样的东西。因为他们对这个运动的认知已经很高了，一般的前后左右操作满足不了他们。他们会觉得不真实，而失去成就感。

从抽象到还原

从电子游戏的进展来说，不管是最早期的俄罗斯方块，还是现在最复杂的多人大型游戏或者高品质的角色扮演游戏，都基本遵从上面的三个原则。

早期的游戏因为技术限制，所以是高度抽象的。俄罗斯方块本质上是一种资源调度（选择和预测将要出现的方块，确定他们的位置和形状）和问题解决（消除）的流程，而且还配上了时间的压力。这就像我们今天，每天会接到很多的任务和资源，就会想着如何一个个的把他们从我们的清单上划掉。这套逻辑后来演变成了餐厅管理这样的经营游戏，或者是大型游戏中的每日任务系统。

这种高度的抽象是非常难的，我想当初这个游戏的设计者也未必去想了这些，而是通过一步步尝试和迭代去完成的。但依照上面的原则3：抽象出的游戏规则，要随着用户的认知而变化。玩家逐渐不再满足于俄罗斯方块这样的游戏，他们希望去模拟更复杂的东西，比如：

当一个侠客去惩恶扬善，快意恩仇；作为一个战队的成员去组织战术，占领资源，击败敌人的战队；亦或认识一些超级靓丽的帅哥美女，谈一场（或多场）恋爱。

于是游戏研发者们不断在俄罗斯方块的基础上去还原细节，加上技术也不断能支持这样的东西。投入研发的成本越来越高，实现的细节越来越好，但却似乎忘记了我们要抽象的是哪一个可以为我们带来快乐的现实。

中国游戏真的不好吗？

如果我们以“游戏是对现实的模型抽象”去看待游戏，并以上面的三个原则去评判游戏的好坏，那么我们如何去评判这十几年来中国游戏的发展呢？

很多中国的游戏行业从业者一直有一个矛盾的心态。一方面很喜欢玩游戏，另一方面又很不喜欢自己做的游戏。大部分游戏从业者，还是喜欢欧美和日本游戏更多一些。

如果我们从现实模拟抽象这一点来看，西方游戏从业者确实有他们值得称道的地方：

欧美游戏一方面很善于去抽象游戏的规则，通过很多版本的迭代去制作一套有趣的玩法。这可能归结于欧美人更具备抽象和科学思维的训练，他们最后生产出来的游戏是小巧而精致的，但中间包含的系统和玩法确是千锤百炼的结果。比如Supercell的游戏就是这一类的典型代表。

欧美游戏还有一方面还善于用高超的技术还原现实的细节，这是他们的另一个极致。这依赖于他们几千年写实主义的艺术积累，以及近百年工业化的流程和方法，严肃文学和电影工业的发展对这类游戏也有很深远的影响。去年的年度最佳游戏《战神》就是这样的产品。

日本游戏也在这两个方向上不落后于西方，任天堂和SONY在这两个方面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日本游戏还有一个优势，是他们在情感方面有自己的一种天生的敏感和细腻。近代一百多年来东西方艺术形式的结合，也让他们产生了一套自己表现力和哲学。最厉害的地方是，在日本历代作家、漫画家和游戏行业人员的努力下，他们不仅模拟，还创造了一个二次元的世界。

中国游戏似乎一直在追赶他们，但其实近十几年来也有自己的东西。中国人几千年来最发达的是自己复杂而庞大的社会科学，所以中国游戏也自然把对现实的模拟伸向了这个领域。大型社会化的网络游戏，以人与人的合作、争斗为基础，以一个较为简单的规则去促使用户自发形成社区和生态，是中国游戏的特征。其实不管是玩《梦幻西游》还是《王者荣耀》，线下的故事永远比线上更为精彩，游戏只是一个社交的平台和缘起。

没有结束的竞争

也许是抽象的内容太过于现实，不够理想化；也许是抽象的规则太没有技术力，而是依赖用户的自然生长；也许是由于抽象的是现实社会，利用了太多了贪嗔痴的东西；中国游戏现在在很多地方还显得不太高级。

但是从目前游戏发展来看，IP和社区，是唯二可以制造飞轮效应的东西。所谓飞轮效应，就是当这个系统形成以后，可以自己滚动带来新的增长。好的IP可以为游戏带来很多代的新产品，好的社区会自动吸纳用户不断加入。没有这两个东西，一个游戏公司只能不断生产新的产品来适应市场。

IP和社区到底谁更好，谁的壁垒更高，现在也还不太清楚。而中国游戏行业，在做好社区的基础上，进军到IP的领域，最后让自己变得高级起来，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这是一场还没有结束的竞争，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相互学习，相互渗透，各领风骚。只是我想说的是，对社会的模拟和抽象也是一种抽象，这是中国人看待问题的方式。接地气，并不一定不高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