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宏内部反思：短期可以因高增长而亏损，但长期没有现金流公司会死掉

百度集团创始人、董事长、CEO李彦宏（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随着全球经济衰退担忧加剧，市场环境急转直下，国内科技互联网企业“一把手们”都迎来集体反思时刻。

1月6日消息，钛媒体App今天从百度集团处获悉，百度集团董事长、CEO李彦宏（Robin Li）在2022年12月末面向公司员工做了一场每个季度举行的“简单之约”内部如流直播活动。

“简单之约”活动记载了很多百度的历史性时刻，包括百度二次上市前后、转型人工智能企业之际的内部讨论。

此次，除了回顾2022、展望2023年业务之外，李彦宏非常罕见地对内部组织管理、业务要求以及外部资本、宏观环境做了一个完整的复盘和员工Q&A回答，而且反思百度内部组织管理、员工商业意识不强导致长期亏损等问题。

钛媒体获得的这份修正版速记总计超过8800字。“百度七剑客”之一、执掌百度人力资源体系的百度集团资深副总裁崔珊珊主持了这场直播，并参与了员工问答与讨论。

“2022年是大家非常想不到的一年。在我看来，这些都是人生经历。我活了50多岁，说实话也觉得2022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一生中有这么一种经历也挺难得。”李彦宏坦言，外部环境复杂多变，大家想办法去应对，再进一步能够找到其中可以做得更好的地方，对于人的成长也是有好处的。

李彦宏直言，其实很多人对商业的本质理解是不深的。短期百度说“亏是因为高速成长”是行的，但是长期来讲是不行的，从运营水平上也要有质量的毛利（profit）增加。很多to B（企业级）公司因为没有现金周转能力，没有现金流，最后资金断裂公司会死掉。李彦宏还痛斥员工没有商业意识，致使新业务“收入质量”不高。

“一个明星业务、一个高增长业务，仔细一看，自研产品只占收入的20%多，70%多的东西都是转售。那跟贸易公司有什么区别呢？”“我们那么多人在做研发，一万多工程师，研发投入占收入的20%多，跟业绩实际获得的效果却有这么大的反差，这个问题有多少人意识到？有多少人意识到了其实这个收入质量不高？”

值得注意的是，此前媒体报道中提到李彦宏说“马化腾的内部讲话中腾讯的那些问题百度也都有”、崔珊珊说“百度内部反腐例子和问题‘吓死人’”、“我们没有视频号这样的明星产品，这其实是我们跟腾讯过去一年的差距”等相关内容，在我们获得的修正版速记中被优化掉了。

对于公司未来发展，李彦宏对内部表示，百度研发强度、研发占整个收入的比例是比腾讯高。虽然也觉得现在亏钱亏得很厉害，但相信未来它会有相应的回报。

“产品也好，功能也好，怎样把技术转化成市场需要的东西，这就是属于百度的机会，我认为百度在准备度上是最好的。”李彦宏表示，对于市场，百度员工需要更敏感，能更快、更准确地抓住到底用户和客户的需求在哪里，这方面百度内部还是有很多功课要做、很多课要补。

此外，李彦宏还称赞了百度搜索服务对于去年12月疫情逐步放开后的重要作用，认为百度的数据、服务能够让更多人更及时看到真相，获得他们在其他地方不能获得的信息。“这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我们以前的使命也是这么说的，‘让人们平等便捷地获取信息，找到所求’，这种作用在一个充满巨大不确定性的环境中，越发显得重要。”

李彦宏强调，百度“干事儿”时机已然到来：“既有机会，也有挑战。更重要的是，我们还是要抢机会、讲创新。增长从哪里来？从创新来，创新驱动增长。过去这几百年，不光是中国，整个世界的增长全部都是因为创新、因为效率的提升。百度这样的公司，还是依然非常看重技术投入和创新的，希望通过创新带动我们的增长。”

谈要求：短期说“亏是因为高速成长”可以，但长期不行

2022年，“降本增效”是国内互联网公司集体强调的主题。根据财报，2022年前九个月，百度集团销售、行政、研发等费用比2021年同期少了35亿元，其中超过七成（25亿元）发生在去年第三财季。

对于降本增效措施，除了表面上的财务问题，去年以来，李彦宏还在内部特别强调“业务健康度”。他认为，有合理的毛利润、标准化程度高、具备长期盈利能力的业务才算健康，并提出了一个衡量标准，运营利润率加上收入增速超过40%。

李彦宏在去年10月总监级以上会议中表示，很多人对商业的本质理解并不深。

“由于我们很多新业务都在亏钱，所以时间长了以后，大家觉得亏钱是理所应当的，不会去想这个业务是再过三年能赚钱、还是再过五年能赚钱、还是再过一百年也不会赚钱。”

李彦宏重申商业本质，细究收入质量：“我们的一个明星业务、一个高增长业务，仔细一看，自研产品只占收入的20%多，70%多的东西都是转售。那你跟贸易公司有什么区别呢？我们那么多人在做研发，一万多的工程师，研发投入占收入的20%多，跟我们业绩实际获得的效果却有这么大的反差，这个问题有多少人意识到了？有多少人意识到了其实这个收入质量不高？”

李彦宏回忆，早年做搜索业务，有一部分收入来自百度联盟，联盟的流量其实是买来的，挣的钱要和这些流量的伙伴来进行分成，所以更注重流量获取成本。但是到后来，百度做各种各样新业务的时候，大家慢慢忘了新业务不止要投入，而是注重毛利、运营利润、现金流等这些更有质量的信息。“这些标准，我们早期的搜索业务都是满足的。正是由于它太满足，以至于我们每一级的员工、每一级的管理者早就忘了这件事情。”

在此次内部直播中，李彦宏反复提及降本增效问题，尤其是“业务健康度”理解度低，员工依然习惯性报告收入增长，没有想到毛利润（商业会计中销售收入扣除主营业务的直接成本后部分）的增加对于百度的变化。

“今年ACG（百度智能云）、IDG（百度智能驾驶业务）员工，业务的负责人实际上是被要求了毛利提升的。”针对崔珊珊这一信息，李彦宏直言不讳的批评：“这个话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但是要把大家这种做事的惯性或者思维的惯性改过来，真的是不容易。我在会议室里，不知道对同一批人说过了多少遍，我说明年我不看收入了，就看毛利，但下次开会，他们又照样跟我说我们的收入是这样，别人收入是那样，我们对比下来是怎样。”

“我每遇到一次这样的情况，就会再讲一遍，同一批人可能得讲个五六遍之后，这种惯性才能够改过来。你问他懂不懂这些道理，都懂，实际做，却是说‘过去都是这么做的呀，所以我现在还这么做呀’。人的本性就是这样‘习惯了’。所以今天我们又花这么多力气在这对齐，讲一遍可能还不够，但总比不讲要强。”李彦宏说。

在李彦宏看来，比收入更有质量的判断，实际上是毛利、运营利润、现金流等标准。

“即使账面上有这么多收入，但实际上那些钱没收回来，都是客户欠你的钱，过两天客户倒闭了或者赖账，那还是不行。很多to B公司不是没有毛利，也不是没有运营利润，而是没有现金流。没有现金流，最后资金断裂死掉了，这样的公司有很多。”李彦宏表示。

李彦宏总结道：“短期说‘亏是因为高速成长’是行的，但是长期是不行的。”

从CEO到一线员工的业务理解“层层递减”不可取

李彦宏在直播中谈及百度内部组织架构的层级不够扁平、汇报线过长导致理念变形等问题。他认为内部并非没有看到，也能跟VP（副总裁）、总监等对齐理念，但是当以OKR（目标与关键成果）形式，将目标与动作逐层传递与分解到一线的时候，依旧会出现变形的情况，甚至部分一线员工根本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干这个事”，或是理解后不觉得“这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

“大家在那儿玩命地打，公司要GMV我就做GMV，公司要DAU我就做DAU，公司要收入我就想办法把流水变成收入。有时候我们对于业务的理解变成了‘层层递减’。当我把这些理念去跟我们的VP、总监对齐的时候，他们也同意，但是当落到一个总监的OKR里头的时候，有些人的OKR里可能会有收入，有些可能连收入都不体现，OKR里只写时长需要增长到多少。这样当他再往下传递的时候，下一级就变成说‘老板要的多少时长，其他的我们不管’。”李彦宏表示，这种理念变形问题，直接导致越往下做，就越在做短期的事。

“这不是我们想要的东西，这是很糟糕的，尤其是当我们愿意花很多钱去投入的时候。高层愿意为长期结果投入，今年不赚钱可以，三年不赚钱可以，五年不賺钱也OK，但我希望你七年之后赚钱。可实际上当我们在执行的时候，有人去看七年后的事情吗？”李彦宏说。

李彦宏鼓励员工，站在更高的角度去思考问题：“我们做事情除了满足所谓的OKR，也应该跳出这些数，去看一看我拿来的这个数，对于业务长期的成长、长期的健康性到底有没有用，是有正面作用还是有负面作用。”

推动AIGC商业化和四大科技创新

除了对提要求、谈战略变形之外，此次李彦宏也谈到了AI领域新的技术进展，尤其是近期屡次出圈的AIGC（生成式人工智能）和文字生成模型ChatGPT。

李彦宏表示，无论是AIGC，还是ChatGPT，都是新东西，都是AI技术发展到一定地步后产生的新机会，虽然现在这个机会还不是那么清晰。技术能做到这一步了，但是它会变成什么样的产品，这个产品能满足什么样的需求，在这个链条上还有很多不确定性。

“所以一方面，我们很兴奋，另一方面，我们也觉得责任挺大的。作为一个公司、一个商业机构，我们有这么酷的技术，那我们能不能把它变成人人需要的产品？这一步其实才是最难的，也是最伟大、最能够产生影响力的。”百度在此前世界大会和1月10日Create大会上将发布多个跟AIGC相关的应用，包括AI自动生成文字、图片等。

李彦宏还在直播中谈到他看好的四类技术创新方向，而且希望通过百度的机制能够更高效地产出创新：

• 一、从左到右的创新。从科学、从基础理论开始推演，一步步变成技术，技术再变成产品，产品再推向市场；
• 二、从右到左的创新。产生了一个需求，再往回推，看能不能做一个demo（演示）、产品；产品再往回推，看能不能实现这样的技术；技术再往回推，看技术背后的理论到底是什么，能不能实现这样的事情；
• 三、以创新制造。也就是你生产的产品不断扩大制造规模的过程当中，自然而然产生出来的那些创新。我认为中国作为制造业大国，在这种创新上是有优势的，比如生产新品，比如说台积电，大家以前觉得是个代工，现在发现门槛很高、不容易，这种创新就是生产制造带出来的创新；
• 四、机构式的创新。整个机构就是一个创新机器，它的目的或者说作用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去产生各种各样的创新。

这个事情很难，但百度必须要做。李彦宏强调，真正的创新是不是说一个技术过去没有，而是这个过去没有的技术到底能产生什么样的社会影响，而这个影响一定得通过产品、通过商业化应用才能够产生。“这一步其实是最难的，但也是我们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详谈“端到端优化”：提升效率、形成生态、解决客户需求

除了内部的“降本增效”问题，李彦宏还详细谈及“端到端优化”，希望以提升效率、形成生态等模式，从而解决外部客户需求点，真正帮助企业实现价值。

提升效率方面，李彦宏表示，规模足够大，“端到端”的效率才最高：“在规模足够大的情况下，我们把芯片层、框架层、模型层和应用层串联起来之后，有意为这个东西做优化，最终达成效率的提升。如果我能够给每个客户节约50万，但需要的研发投入是5000万。这就意味着，如果客户数目小于100个，就不划算了，还不如不做这种‘端到端’的优化。”

形成生态方面，崔珊珊补充称，如果没那么多生态依赖你，你就不要觉得自己还能做一个平台。

但李彦宏也坦言，这个“端到端优化”内部也有很多争议和思考，比如到底是走平台化道路，还是走纵向整合的道路。“需要好好想想百度能解决客户什么问题。因为它不是一概而论的，要好好思考手头的业务到底和这个理念契合在哪里。”

李彦宏强调，创新的本质是提升效率。“所以当大家把自己的具体业务和‘端到端’结合起来看的时候，一定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最终还是落在‘创新的本质是效率提升’上，看是不是真的提升了效率。”

所有人要提升认知高度，做市场真正需要的技术

“上述部分问题是跟业务或者说商业的本质有关联的，可能一线同学们不太接触这些东西，但是懂点总是好的。有很多高T（一线工程师的技术评级、百度技术团队管理层人员）的知识范畴实际也很窄，他们不了解这些，但了解一下也是有好处的。”崔珊珊最后抛出这一话题。

随后，李彦宏批评内部高级技术团队存在“自嗨”行为，部分技术离市场很远，业务不能直接将其技术落地商业化。他表示，无论是管理层，还是普通员工，百度所有人要提升认知高度，做市场真正需要的技术，无数人依赖的技术。

“不管是出于个人能力的局限，还是体制机制的局限，导致我们这些技术同学做的事其实离市场很远，很多时候是自嗨，自以为做得很不错，‘我发了顶会的论文，我申请了专利，我打了哪个榜’，但是过了一两年之后发现这东西没有被用，或者虽然表面上被用了，但当你去问这些业务同学‘你愿意为这个技术付多少钱’，他会说‘白用可以，让我出预算，我不愿意出’。 “这种问题对于技术人员其实是很大的打击，他过了挺长时间才明白‘我做的技术不是市场真正想要的技术’。这很糟糕，对公司是资源浪费，对这些同学是很大的时间和精力的浪费，如果我们早一点告诉他‘你做的不行、做的不对，你得做成那样才是市场需要的’，那该多好。”李彦宏表示。

而且，李彦宏还直言不讳指出，有些人内部周报永远是好消息，没有不如预期的项目信息释出，导致上级被“蒙住”了眼睛。

“他负责的那些事儿，真的永远都是符合预期的吗？如果你不说哪些东西不符合预期，在哪儿遇到了困难，你的上级怎么帮你？反而你的上级都被你蒙住了，他以为你做得特别好，不需要任何帮助。有时候这些同学也不是‘成心’，就是个认知问题，没有站在那个高度去看，所以我要把这些东西说出来，来帮助他站到那个高度上去。”李彦宏表示。

此外，在修正版速记中没有写但媒体提到，随着去年底国家开始支持平台经济，加上经济复苏加快，李彦宏希望2023年百度内部OKR出来一个“1”，也就是至少能有一个高成长、有创新的业务。

“设目标是这样 ，有机会，但不容易。”李彦宏表示。

实际上，尽管过去一年，腾讯、阿里、京东、字节跳动等众多中国互联网科技企业“一把手们”保持低调，但2023年，随着中国经济复苏加快，国内全面支持“平台经济发展”，中信建投证券和浦银国际证券最新研报都提到，最近大科技公司“政策风险开始有缓和迹象”，风险明显缓释，预计今年互联网公司将进一步聚焦基本面，有望实现业绩与估值修复。这意味着，低调的大科技公司企业家们可能将会变得更加引人注目和直言不讳。

香港大学法学副教授Angela Zhang对此表示：“中国企业家非常有弹性，会很快适应新的政策环境，这样他们的企业才能在中国生存和发展。”（本文首发钛媒体App，作者｜林志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