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va世纪审判在争什么？

本周，美国最高法院以6比2的结果裁定安卓没有侵犯甲骨文公司的Java编程语言的版权。

一般的老百姓不大会关心这个新闻，因为觉得这跟我们中国，或者说跟我们的生活没有太大关系，这只是技术圈或者软件行业比较关心的事情。不过作为有软件技术背景的财经博主，我觉得这是关系到全行业以及未来知识产权定义的大事，值得分析分析。

先看看事件本身。

2010年，技术巨头Oracle公司向安卓操作系统的实际拥有者谷歌公司发起了一起侵权诉讼，Oracle公司认为安卓操作系统侵犯了其拥有的Java编程语言的版权，索赔金额高达88亿美金。

在本次裁定中，美国最高法院大多数法官同意，安卓对Java代码以特定方式的使用是一种“对该材料的合理使用”。

一、双方在争什么?

此案起因非常简单：Java是一种在程序员中有非常高人气的语言，掌握在Oracle手里。Google在推出安卓系统的时候为了能让更多给安卓写第三方 APP的程序员尽快上手，直接在安卓APP开发工具里复用了大量Java的函数接口(API)，但自己重新实现了函数本身。Oracle据此告 Google侵权。

据统计，谷歌在安卓里引用了Java API接口的11,330行代码，没有付版权费。

双方辩论的焦点是：一个语言的接口是否受到版权保护?对它的复用是否侵权?

Oracle的论点非常直接(而且对非业内人士来说其实很有说服力)：软件是否受到版权保护?当然。接口是不是软件的重要组成部分?当然。那么接口显然应该受到版权保护。

最高法院采信了谷歌的论点：API是一个发送指令的界面，像是汽车的加油踏板，或者电脑的QWERTY键盘。判决指出：它的价值很大程度上体现为程序员群体对它的熟练掌握，以及复用这个API所能导致的学习成本节省。

这个判决的核心就是宣布：这种搭便车的做法属于合理应用(fair use)，不应该被惩罚。

判决书中的核心论述：「我们必须考量的是：对版权的保护是否促进了公众利益，是否促进了创新。」

「考虑到程序员在学习 Java API 上的投资，如果把这个接口本身保护起来，会有害公众利益，因为这会迫使程序员不得不付出额外的努力去适应新的接口。新的创造就会被锁起来，而钥匙掌握在 Oracle 一家手里。这能让 Oracle 获得不菲的利润，但这些利润本来可以流向大量掌握了这些接口的人能创造出的新的应用之中。因此这种锁定是和版权的本意相违背的。」

二、谷歌到底抄袭了没有?

那么谷歌到底有没有抄Java呢?这就要从安卓的历史说起了。

Java的创始人James Gosling在Sun工作了26年。Java本来的设计目的是为了面向各种嵌入式的小设备，Java最大的特性是编写一次、到处运行，可以将应用迅速兼容到各种软硬件和操作系统上，在企业级软件上，Java也成为了分布式应用的神器，其成熟稳定的企业应用组件，在互联网的支柱地位牢不可破。

那么安卓又是如何来的呢?

安卓之父安迪鲁宾1989年进入苹果工作，他的外号叫Android(机器人)，他在苹果的Newton手持终端部门工作多年，后来在2003年创建了安卓公司(Android Inc.)，给数码相机开发操作系统。

结果这个平台居然也很适合手机，于是2005年谷歌收购了安卓，以其作为自己的手机操作系统。

2007年1月，乔布斯发布了iPhone，极大地震撼了谷歌。

谷歌急于推出自己的手机系统对抗苹果，2007年11月，就在第一代苹果手机上市4个月后，谷歌匆忙开源安卓并成立了开放手机联盟(OHA)。为了赶时间，谷歌来不及更改安卓所用的Java语言，这就成为了既成事实。

由于Java需要跑在虚拟机上，使安卓在性能上不如苹果，谷歌就自己开发了Dalvik虚拟机(DVM)，使谷歌的Java虚拟机和Sun原版虚拟机完全不兼容，这种分裂Java的行为引起了Sun(Java的所有者)的愤怒。

谷歌与Sun在Java授权上的谈判最终破裂，谷歌利用这一段时间的喘息之机，利用反向工程手段开发了自己的Java库，这是一种类似抄袭的擦边球手段，但是谷歌为了兼容开发者，仍旧保留了Sun Java原有的一些编程接口(API)，成为本案的讨论重点。

后来Oracle收购了Sun，并对谷歌提起诉讼。其间双方在各级法院各有胜负，法官和陪审员都对此案看法不一。2018年3月，联邦上诉法院判决甲骨文胜诉，这意味着谷歌应赔偿高达近百亿美元。

谷歌则第二次将此案提交美国联邦最高法院，这次的判决是终审判决。

谷歌为了消除隐患，一边拉长诉讼，利用九年的时间，把安卓Java库转到OpenJDK，把DVM转到ART，把Java语言转到Kotlin。

所以答案其实很明显，谷歌曾经抄袭的远远不只是Java的API，用九年的时间消灭证据，洗白安卓的原罪，因为利益实在是太大了。

要知道，安卓在10年间为谷歌赚了超过420亿美元。

三、Oracle告谷歌只是为了钱吗?

这个话题就很八卦了，埃里森已经够有钱了，他诉讼“敲诈”谷歌，跟专利流氓的行为区别在哪里呢?安卓在你埃里森手里，你就能发扬光大吗?

埃里森打这场官司，当然不只是为了钱，也不只是为了程序员的道义，他是为了好基友好兄弟乔布斯。

感觉像是偶像剧的CP是吧?

埃里森和乔布斯是邻居，他们都住在加州的Woodside镇，还是院子紧挨的那种邻居。1986年，乔布斯被赶出苹果后一年，他们在院子里相识一见如故，结成了25年的亲密友情。

埃里森和乔布斯一样出身草根，大学没毕业，还被前妻嫌弃没出息，所以两人惺惺相惜，同病相怜。

据《乔布斯传》记载，两人闲暇之余一起散步远足了几百次，足以让他们的伴侣妒忌，乔布斯当时正在筹划《玩具总动员》，埃里森曾陪乔布斯看了七十几遍的样片。

埃里森当时甚至向乔布斯建议说，他可以把苹果买下来，还给乔布斯，但乔布斯说，他希望苹果收购他的NeXT公司，这样的方式更好。

乔布斯的NeXT操作系统，后来成为Mac OS X和iPhone的iOS的重要基石。而乔布斯自己，重建了苹果的辉煌但只拿1美元年薪。乔布斯重掌苹果后，马上请埃里森进了苹果董事会。

埃里森后来演讲时提到这一刻的时候满怀深情地说，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乔布斯曾强烈表达过对谷歌抄袭苹果的愤怒：“我要用尽苹果400亿美金的存款，发动一场热核战争，来摧毁安卓，because it's a stolen product。”

2009年4月，甲骨文宣布以74亿美元收购了Sun Microsystems。埃里森面对IBM的竞价毫不犹豫，最终以超过Sun市值30%的代价将其拿下。2010年收购完成后，埃里森随即对谷歌宣战，起诉安卓对Java的侵权。

虽然乔帮主去世多年，他的好基友拉里森仍然在坚持这项未竟的事业。

如今最终判决下来，有没有一种谷歌劈柴小人得志，乔帮主死不瞑目的失望感?

四、美国最高法院为什么这么判?

2018年3月，联邦上诉法院判决Oracle胜诉，这意味着谷歌应赔偿高达近90亿美元，谷歌则第二次将此案提交美国联邦最高法院，而这次最高法院反转判谷歌胜诉。

原本的最高法官金斯伯格，是铁杆的知识产权保护者，她如果还在的话，将肯定不是6:2的结果，但是她在去年底去世了，而埃里森是特朗普的支持者和好友，特朗普也离任了，美国变成了民主党的天下。

政治气氛的变化意外影响到了本次判决的结果。

但是最高法院这么判，也有其合理性，就是法不责众。

全世界有70%以上的智能手机使用的是安卓操作系统。如果裁定甲骨文胜诉，除了谷歌公司将面临的巨额赔偿，所有使用安卓操作系统的智能手机厂商最终都可能都会有巨额的经济损失。

安卓已经大到不能倒了，法院不可能禁止安卓手机的销售，因为这影响了太多公司和普通员工的生计。

很多程序员支持谷歌，认为Oracle滥用了开源，是一种霸道行径。微软和IBM等巨头支持谷歌，因为大家对于开源的使用都有一些擦边球行为，但是电影和唱片等极端重视版权的行业站队Oracle。

美国是判例制，联邦最高法院的判决会深远影响软件业的很多悬案。对于很多中国互联网公司来说，这应该是个好消息，毕竟我们很多产品或多或少都有开源代码的影子。

至于判决的长远影响，需要时间来解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