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旺：在美国开工厂并不容易

程喻

《美国工厂》里曹德旺出场，矮胖敦实，带着满面的笑容缓缓走下飞机，他是来参加福耀美国工厂的竣工典礼，虽然不会英文，甚至普通话也不太标准，但他受到了当地最热烈的欢迎。不仅如此，当地还有一条路也被命名为“福耀大街”，因为福耀工厂的成立，将为当地带来数千个工作机会。

去美国建玻璃厂

和所有选择出海的公司一样，能否与当地文化融合是一个永远无法回避的问题。福耀面临的困惑、不解和选择，其他公司也会面临，只是恰好有一部摄像机，记录下这一过程，才让我们有机会一窥曹德旺如何在美国站稳脚跟。这部摄像机出现的地点包括：工厂、宿舍、食堂、员工聚会、福耀中国工厂、专用飞机，甚至管理层机密的内部裁员讨论……如此大的自由度简直是创作者的天堂。据说最初，曹德旺本打算邀请外部团队拍摄一部宣传片，但和两位导演沟通后决定“让他们拍一部他们想拍的影片”，并给予纪录片足够的自由，将公司高墙内的秘密公开。

这样的行为，真是很“曹德旺”，他才不管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力，比如在筹备典礼的过程中，工厂CEO建议有必要搭一个超大的雨棚，这样万一下雨的话，两千多名来宾不会淋雨观看。曹德旺只回四个字：“不会下雨。”美国管理层面面相觑。

包括去美国建工厂。2014年，曹德旺在美国建立玻璃工厂，投产之后，很多人都说曹德旺跑了。这位老人执拗地一笔笔算账，在美国开厂的成本更低。曹德旺直言不讳地谈及中美企业的差距。但是福耀的情况更具有特殊性，美国的汽车厂商是它的重要客户，汽车玻璃是易碎品，运输困难及成本高昂，在美国就近设厂是合理选择。

工会这个问题

但是在美国设厂，工会是一个绕不过的话题，这也是影片里矛盾的主要交火点。曹德旺不是第一次和工会打交道，2014年，福耀就收购了美国PPG公司旗下的芒山工厂，他深知工会的力量，更深知福耀管理方式与当地工人可能发生的冲突，所以，在来到代顿，在通用公司废弃的厂房里重建时，他始终立场鲜明地表态：“工会进来，我关门不做了。”

冲突很快就到来，福耀的美国工厂开工，前10个月一直处于亏损状态，在曹德旺看来，美国人的低效以及工会的阻碍是导致企业亏损的重要原因。而对美国的工人来说，中方的工作节奏太快，为了提高效率要承担更多的安全风险。矛盾需要解决，美国工人的解决方案是要求工会进驻，以此帮助他们解决这些难题。

为了在投票日将工会彻底拒之门外，曹德旺采用了一系列非常手段。首先，曹德旺邀请美国的中层领导来中国参观福耀工厂，让他们看看中美工人产能的差距。可是当领队将中国工厂班组的半军事化管理移植到美国时，发现根本不奏效。美国工人甚至非常反感工厂屏幕里播放中国工厂的宣传片，面对这些内容，美国工人觉得自己被侵犯了，甚至高呼“这里是美国”。

紧接着，曹德旺开始撤换领导层，他找了一位既了解美国又了解中国的人担任总经理。随后，福耀花了100万美金聘请第三方公司游说员工， “罢工不会被炒掉，但是会被永久换掉。”

经过一系列措施，在最终投票日，以“868票反对，444票支持”的结果结束了这场拉锯战。说一不二的曹德旺执行了自己的原有战略——不要工会。虽然在深夜，他会对着窗外高喊着维权口号的美股员工默默抽烟，在往返中美的包机上愁容满面，但他从来不会露出被压力击倒的表情。事实上，他早就做过精明的测算，“做好思想准备，成立工会也没有那么可怕，大概1年会损失1000万美元。”他唯一在乎的是如何提高美国工厂效率的问题。

中美管理差异

美国福耀和中国福耀，实行着两种完全不同的工作模式——美国工人每天只工作8小时，并享受着假期和福利；中国福耀工人12小时轮班，每月休息一天，而且住的还是合租宿舍式的公寓。福耀的基层管理者不太明白，为什么美国员工还是不满足？以厂为家，令行禁止，集中统一管理，是福耀管理模式的特色，也是中国企业文化的特色。中国很多制造业也是如此，这种模式可以有效管理员工，提高效率，降低管理成本。但在强调个体尊严、员工福利的地方，很难发挥这种模式的优势。过去，中国企业出海，总是强调“融入”当地文化，对于曹德旺来说，触及表面的东西可以融入。比如在办公室的大厅，当地的中国负责人说，“我们要不要挂一个中国的象征画？例如长城。”曹德旺连忙摆手说，“就挂美国的吧，入乡随俗。不要去刺激他们。”但对于深层次管理制度却无法融入，因为无法带来利润，只有“融合”，将中国制度进行微调，移植在另外一片土地上，才是他熟悉也是擅长的领域。在来到美国之前，他对自己的管理方式充满着自信，收购德国的一家工厂，因为这家公司管理水平不行，一年销售额仅有3亿美元，按照福耀的管理模式，应该有更大的市场规模。他也吐槽过奥巴马401K计划，70%养老金由企业代缴给政府，不如由企业来管理员工的生老病死，“企业管理，肯定比政府管理更好”。

这是一个悖论，拥有完善福利措施和工会制度的通用汽车，在这里倒闭了，留下失去工作机会和体面生活的工人。高强度工作的福耀活了下来并且盈利，但是员工并没有得到理想中的生活。曹德旺无法解决这个问题，他甚至无法弄清自己“到底是有功之人还是有罪之人”，但他确实一个怀抱开放态度的商人，他为两位独立导演打开福耀的大门，让我们能够近距离观察中美之间的差别。对于最后影片的呈现，虽然他本人并不赞成片子里的所有内容，但还是提倡员工们都来看一看这部纪录片，因为“每个人都能从片子里学到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