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景观与新媒介技术的想象力“新媒介语境下的科幻景观与科幻文化”圆桌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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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景观与新媒介技术的想象力

曾一果 |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

本文原载《探索与争鸣》2019年第8期

非经注明，文中图片来自网络

曾一果教授

科幻景观与未来现实

《机器姬》《人工智能》《星际迷航》《阿丽塔：战斗天使》《流浪地球》等科幻电影，不断将人类带进一个个触及未来的科幻世界和科幻场景中，而在今天，伴随着科学、技术与媒介的发展，科幻电影中的未来景观似乎离人们越来越近了。人工智能、家用扫地机器人、机器人送餐、虚拟现实技术（VR）、增强现实技术（AR）、电子游戏、赛博空间、5G、基因重组、全息影像，各种新技术将一个个似乎只在科幻电影中出现的全新眩幻景观逐渐带入人们的生活世界，科学技术的飞跃发展正不断更新人们对时间与空间、真实与虚构、人类与非人类、现实与未来的认知，使人们认识到那些原来只存在于科幻电影中、并不现实的景观，有可能进入当代人的生活世界，这就是技术发展的结果。

从芒福德所划分的始生代技术时期、古生代技术时期、新生代技术时期，再到如今的信息技术时期，技术的发展不断丰富着人类的生活和人的个性，也使人类越来越对技术产生依赖——一旦遇到问题或麻烦，总是希望通过新的技术加以解决。当然，新技术的产生和人类对未知世界的好奇相关，人类正是通过新的技术发明，不断征服未知的领域。芒福德甚至认为，人类对未知领域的征服有时是通过魔法来实现的，人类跨出第一步总是很难，但借助魔法，奇迹就变成了现实：“在幻想和真实的知识之间，在戏剧和技术之间，有一个中间站：这就是魔法。只有通过魔法，人类才开始了对外部环境的普遍征服……若无魔法师们大胆的想象力，第一步就难以跨出来。因为魔法师们不但相信奇迹的存在，而且大胆地促使奇迹实现：他们努力寻访千载难逢的机会，自然科学家跟随其后，找到了有规律可循的线索。”

芒福德认为，没有人能搞清楚魔法何时变成科学，经验如何变成系统的实验，炼金术怎样变成化学，星象学如何变成天文学。所以，在他看来，有关想象的游戏都是在“玩弄技术的可能性”。

以芒福德的眼光来看，今天的虚拟现实、全息影像、沉浸式体验和3D科幻电影，都是“现代魔法”——借助新技术让那些令人难以想象的奇迹或无法实现的景象变为现实。对粉丝来说，如果能再一次在舞台现场聆听邓丽君演唱，那该多么幸福，今天的全息影像则能令梦想成真；VR的沉浸式体验可以让人重返大森林，真切地感受远古人类的生活图景。总之，日新月异的技术正让“奇迹变为现实”。

新媒介技术的想象力

在《新媒体批判导论》中，英国学者李斯特等人提出了“技术的想象力”一说。李斯特等认为，正是新技术使得人类对未来的各种“乌托邦的愿景”能够在现代技术理性主义中复活。新媒体是当代新技术的最重要组成部分，虚拟现实（VR）、全息影像、人工智能、增强现实（AR）、视频直播等，都可以纳入新媒体或新媒体文化的范畴。今天的技术进步在某种程度上就表现为新媒体技术日新月异的飞速发展。所以，李斯特指出：“当技术的想象这一概念被运用于技术，特别是媒介技术的分析之时，我们注意到，对社会现实的不满（经常是性别化的）以及对更美好之社会的期许被投射于技术之上。现代（19世纪和20世纪早期）社会的想象力是扩张主义和乌托邦的，它引导我们探索新的疆界，以发现疆界之外更美好的世界。但由于真正的地域和疆界的逐渐消失，新媒体所承诺的赛博空间和虚拟生活之地成为新的乌托邦。我们只需跨越新技术边境即可到达。”

李斯特认为，这种技术的想象力扎根于精神分析理论，最初应用于电影批判，现在则扩展到新媒介技术的研究之中，即在新媒介技术研究中有一种与新兴媒介技术相关的“‘流行的’或‘集体的’想象力”。3D影像、5G手机、VR/AR……任何一种新媒介技术出现后，此类流行的或集体的想象都会通过各种关于新媒介技术的叙述建构将其呈现出来。比如近来人们讨论最多的就是“5G”。“5G时代的到来绝不只体现在用几秒就能下载一部高清电影，它还将编织起由物联网、智能汽车、无人飞机、远程医疗、虚拟现实所构成的未来世界。”“我们在憧憬着未来时，未来却已经到来，在不经意间，新的事物就已经诞生。过去未曾想象到的情景如今已成为普遍现象。5G的到来不仅会实现我们的憧憬，同时也会带来更多现在无法想象到的可能性。”各种关于5G技术的叙述话语便属于一种流行的、集体的“技术的想象”，在这种技术的想象中，即将到来的“5G”被描述为一种无所不能的新媒介技术，伴随着这样的技术想象，人们才能清晰地勾勒出科幻的未来景观。

不过，关于新媒体技术的想象存在乐观和悲观两种倾向。上述关于5G的新媒体叙述话语是一种欢欣雀跃的乐观叙事，也可说是一种乌托邦叙事，即强调新媒介技术将为人类带来更加美好的未来图景，万物互联、生活便利、共享控制、人机互动、无人驾驶等都是这种新媒介技术乐观叙事的表征；另一种关于新媒介技术的想象则表现出悲观倾向。在一些人看来，新媒介技术的飞跃发展亦将人类带入一个悖论性的新困境中——虽然新媒介技术改善了人类的某些方面，使得人类的生活变得更加快捷、便利和丰富，但是同时也导致了诸多新问题：大数据和人脸识别技术的普及导致个人信息面临随时泄露的风险；赛博空间模糊了现实与虚拟空间，令一些人身陷其中不能自拔；人工智能技术则直接威胁以人类为主体的身份认同。针对技术至上主义，波兹曼很早就发出告诫：“技术傲慢始终是技术垄断论的严重危险，因为技术垄断助长技术的傲慢。技术垄断论还助长麻木，使人看不到获取新技能的过程中可能会丢失的技能。”

技术神话背后的权力博弈

“对普通人而言，对5G技术的渴望也许只是‘盼着换一部手机’。对电信行业而言，对5G技术的焦虑是在即将冻结的第一版5G标准里，自己的提案能有多少被写进去。2018年堪称5G元年，随着标准冻结、规模试验在各国展开，5G正式商用已进入倒计时。”

就现实而言，关于5G、人工智能、赛博空间等新媒介技术的想象力并非是纯粹的，其背后存在着个人、企业、国家的利益博弈。因而，每个个体、每个企业和每个国家对于新媒体技术的态度都是复杂多样的。

从代际角度而言，年轻人普遍容易接受新媒体技术，他们喜欢“跟风”，热衷于网络直播、抖音视频、美颜拍照、电子游戏、VR沉浸式体验等当下流行的新媒介技术；年长一代却普遍表现出排斥态度，一些年长者甚至拒绝使用电脑和手机，他们更习惯于纸媒和电视主导的时代。围绕新媒介技术，不同年龄的群体冲突不断。

从企业的角度来看，一种新媒介技术出现后，企业最关心的是自己能否主导该新兴技术。比如在5G技术话语的争夺战过程中，全球各大企业逐渐形成了金字塔式的等级体系：“在金字塔的顶端是AT＆T、中国移动、韩国的SK等运营商，其次是能够提供基站、终端、传输设备、核心网等的设备厂商，接下来是生产芯片、基站的某一个模块的元器件商，再往下是元器件商的上游供应链，以此类推，大家关联在一起，形成一个闭环产业链。这些产业链中的不少企业为了不被别人甩在身后，都参与到了5G标准的争夺上。”

从国家层面而言，在新媒介技术叙述的话语背后，存在着全球不同国家和地区对于新媒介技术及其话语的争夺。比如在5G技术的争夺战中，中国、美国、日本、韩国和欧洲等全球不同国家和地区，都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都希望自己能在这场新媒介技术争夺中胜出。美国总统特朗普宣称5G关乎美国的繁荣和未来，反复呼吁美国必须赢下5G竞赛这一仗。而中国也不甘示弱，强调必须赢得5G的技术竞赛。“科技强国”“民族复兴”等关于5G的新媒介叙述话语，与一雪百年耻辱、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民族主义话语紧密勾连。

因此，各种关于“新媒介技术的想象”，不仅充斥自由、便利、共享、万物互联的现代自由主义话语，还包含着针锋相对的竞争、独占和毁灭对手的霸权主义思维。

科技发展与人类命运共同体

当然，在讨论新媒介技术的想象力时，作为人类的我们不能单纯从狭隘的个人便捷或企业、国家利益的角度，而应该站在更高远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立场上，看待新兴的媒介技术。其实，无论是对新媒介乐观的未来想象，还是对于旧媒介的怀旧叙事，技术的发展总是关联着人类的整体命运。

这方面同样存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一种强调人工智能机器人将使人类灭亡，人类终将为有生命的智能人所取代，但也不必为此难过。莫拉维克在《神童：机器人和人类智力的未来》中认为，“我们正在建造的东西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后代，它们可以将我们的能力继续下去……”因而，人类应该为它们的出现感到骄傲。凯文·凯利和凯瑟琳·海耶也持类似看法。前者认为在人类及技术元素的长期发展趋势中，人类渐渐由创造机器变为不得不向机器学习。随着社会进步，人类本身也会倾向于远离人自身，“令自己变得更像机器”；凯瑟琳·海耶也强调，在智能人取代人类之后，尽管人类形式的唯一性被抛弃了，但后人类的完美身份、交流方式以及长生不死的结合体都是“人类自身的延续”。

另一种观念则倡导人类需要批判性地看待科技远景，例如苏·卡利·詹森就认为西方的科学成就已经转化具有男性话语的、否定肉体和死亡的“超凡隐喻”，她认为这是错误的，人类应该“重返地球”，从人本主义的角度看待未来：“我们需要把我们大家的命运置于地球，而不是恒星。我们需要找到更接近我们家的隐喻：重返地球，重返我们不断衰老的、辛苦劳作的、不完美的和终将死亡的肉体。”

本文赞同荷兰学者约斯·德·穆尔的观点，穆尔从人类进化论的角度思考新技术与人类之间的关系。在他看来，一方面，技术为人类进化做出了贡献，将人类从其动物起源中提升出来，另一方面，技术确实在促使人类超越自身，走向后人类。因而，人类必须意识到，“人类世界不是猿人世界，后人类生命世界也将不同于人类世界”。

圆桌会议现场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