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两位女仆相处了有一段时间。她们如此人性化,以至于当我选择人称代词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使用了“她”。
与其说我对她们——即造就她们的技术——充满惊叹,进而感叹人工智能竟然能如此接近人类,不如说是开始察觉到人类其实也并没有多高级,并不比人工智能高级多少。
我也在思考,在原理上,人工仿生智能该如何构建。
比如,在我的时代,人类觉得人工智能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情感,但现在想来,我们的各种情感都有其生理化的作用存在,只要模仿得够全面——比如喜欢、生气、害怕、感动等情绪,只要把各种会在人身上出现的反应,也全都移植到人工仿生智能的身体上,让她们去感受,再加上自由意志以及由记忆累积所组成的记忆库对外界做出最佳(即最像人的)反应,这样,一个自觉也是“她”觉的独立人格就已构成,与人无异。
按她们的说法,她们原本是在一户极有政治地位的人家中担任管家,父母遭仇人杀害,从小寄养在那户人家。
重要的是,让我觉得她们更胜于人类的是,她们说:
“当然,这些记忆也很可能是被直接灌入我们的记忆芯片中的,是为了使现在的我们能够运用这个记忆库,对现实做出最佳反应的。所以,我们也无法确定以前的经历是否真实。但什么又是真实呢?
如果这记忆是被灌入的,那么,我的主人,他们对您还是挺重视的,以一个重要政治人物的规格配备女仆。虽然只有两位,但是我们很厉害的。”
昨天突然天来了个历史学家——女性人类的幸存者,说是来配合我写作人类文学史的。
她对我很好奇,用研究的眼神问我各种问题,仿佛成为一个诗人是一件很令人兴高采烈的事情似的。
我告诉她:在成为一个诗人之后,才会发觉成为一个诗人并非那么美好和浪漫——并不像青春期诗人那样——他得到的是对全人类的责任和负担——就像现在(虽然偶然)。一个诗人如果没有考虑过人类整体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诗人,也即不是诗人。
诗人其实是人类自身用来治疗自己而分泌出来的一种抗体。诗人的任务是更新人类的语言库,从而更新人类的思维方式——因为思想皆由语言构成,语言困顿,思想也就随之困顿。诗人和诗是为了解救人类的精神困境而存在的。
——人类将在诗中幸存。(这句话放在现在特别没错)
末了,最后她告诉我——其实我是很有罪的:据说在我睡入仓中之后的百十年间,作品逐渐被人发掘而流传,因此有一批为数不少的粉丝为了能在同一时代和我一起醒来,便也躺进了时间旅行仓中,然后,这些人全部死于后来的战火。
这当然不是我的罪。在这种说法中,“我”不过是一个多方正确且便捷的借口罢了,更像是权力拥有者口中用来杀人的“正义”而已,一块灾难中最显眼的招牌,一个最适合无脑和懒惰者去归因的存在。
这是战争和愚蠢的罪,而战争就是源于愚蠢,所以归根到底依然是愚蠢的罪,人类历史中就有太多的愚蠢。学艺术——学诗就不会愚蠢。
我不知我这么说是否得罪了她。随便她,大不了我写没有时间的文学史即可,亦可。
虽然我重写人类文学史可谓野心勃勃,但也审查过自己的这份野心,可能不过是在最无可能的时候,在绝望已成定局的时候,给自己的一个狂妄的心理安慰罢了——人越没底气的时候会显得越踌躇满志,仿佛这样就有底气了一样,狂妄对应的正是绝望,这是一种不可能成功的自我救赎——或许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心免于一死。
最坏的猜想:他们让我总结人类文学史,不过是想拿来当作他们的征服证明罢了,哪会有被他们阅读——被我们入侵的机会呢?不过是摆在他们的陈列柜里的第N份战利品。
那么还写么?写啊。不写还能干什么呢?聊以自娱,顺便试着拯救一下人类罢了。
上次笼统地说了我要用诗的方式来写所有文学,当我正式着手要写时,才觉得棘手:首先,编年体?国别体?后来斟酌一番,选定脉络体——无国界,定源头,写脉络,展分支,忽略时间。
其次,具体怎么用诗写?用诗改写。比如,《堂吉诃德》是小说,我则把它改写成诗;《神曲》本身就是诗,我则把它改写成我的诗。全部写成诗。
最后,语言——汉语。毋庸置疑,也没得选,各门语言中,我的汉语的掌握程度最高。而且,汉语也是最适合用来玩文字艺术的语言——这是我长眠前就已经论定的想法。
所以,那个历史学家,不知她是否能够理解我的写法?
不需要求她理解——这是我的结论。因为,她是学历史,而不是学文学史的。所以,还好,她抢不了我的饭碗,我还是可以为所欲为,在纸上。
2821年1月24日(人类的历法竟然还能保留,神奇)
领取专属 10元无门槛券
私享最新 技术干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