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Sora出现在《1984》的世界里

从ChatGPT到Sora，在过去几年里，人工智能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如果说，ChatGPT的出现表明，AI已经理解了人类的语言和逻辑，那最新的Sora则表明，AI已经开始理解人类物理世界的基本规律。

从它生成的视频可以看到，小狗在雪地里玩耍，雪会粘到狗的鼻子上，一滴水掉落湖面，会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尽管Sora视频中还有不少违反物理规律的瑕疵，但我们已经见识了AI的强大学习能力，按这个发展趋势，Sora未来能丝滑地模拟现实，甚至构建一个数字孪生世界，这一点都不令人意外。

看着Sora的新闻，我在思考一个问题：既然能模拟现实，是不是也可以改变历史？

三体里流传最有名的一句话是：“物理学不存在了。” Sora出来后，社交媒体也有一句话流传得很广：“现实不存在了。”

乔治·奥威尔在《1984》里说，谁掌握了过去，谁就掌握了未来；谁掌握了现在，谁就掌握过去。这句话也可以改一改：谁能模拟现实，谁就能重构历史，谁能重构历史，谁就设计了未来。

《1984》的主角温斯顿就负责篡改历史的工作，他工作的部门叫“真理部”。尽管书中把温斯顿塑造成一个反抗者，但他也曾在真理部干的不亦乐乎，很享受这种修改历史、编撰真理的工作。

《1984》里有一段描写十分精彩：

“工作是温斯顿生活中最大的乐趣。他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单调枯燥的例行公事，但是其中也有一些十分困难复杂的工作，你一钻进去就会忘掉自己，就好像钻进一个复杂的数学问题一样一一这是一些细腻微妙的伪造工作，除了你自己对英社原则的理解和你自己对党要你说些什么话的估计以外，没有什么东西可作你的指导。温斯顿擅长于这样一类的工作。”

假如奥威尔活到了现在，他要怎么写这一段？我猜他大概会这么写：

“工作是温斯顿生活中最大的乐趣，他的大部分工作都在与Sora的互动中寻找微妙的心理和历史细节。他的任务很复杂，但同时也很吸引人。他要通过编辑细腻微妙的文字，引导Sora创造历史场景，让过去的人物在党的意志下重新演绎他们的生活。他不仅要改变演讲的内容，还要确保演讲者的表情、听众的反应，甚至是周围环境的细节，都符合新的历史叙述。这是一场创造，需要对英社原则的深刻理解，对党要他说什么话的精准把握，以及对人心和历史的微妙感知。温斯顿沉浸在这个过程中，他感到自己仿佛是一位艺术家，每一次修改，都是一次对现实的重新塑造，每一次创造，都让他产生一种权力感。”

可以想见，如果有Sora（或者更高级的Sora），真理部的工作将变得轻而易举。原本真理部需要通过繁琐的手工过程修改历史记录和新闻报道，以适应英社党的需要。有了AI技术，这一过程将变得无比丝滑，几乎可以实时地创造或修改视频内容和新闻报道，英社党对“真理”的控制将变得更加彻底和迅速，甚至可以做到没有任何延迟。

以至于人们也许会开始怀疑，当现实可以如此轻易地被重塑，当历史只不过是一连串精心编排的场景时，所谓的真相，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1984》中的人民可能会发现，他们对“真理”的追求变得更加困难，人们在寻找真相的过程中感到无助和困惑，因为现实和虚构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了。

推演及此，我又想到一个新的问题：如果《1984》的世界里发生了像Sora这样的AI技术革命，像温斯顿一样的反抗者是会容易一些，还是处境会更艰难？

技术进步从来不是中性的，它可以被用来加强或削弱现有的权力结构。自欧洲中世纪晚期和近代早期，技术进步往往都有利于处于权力金字塔顶尖的君主。政治学家包刚升就在新书《抵达》中指出，中世纪重型火炮的出现，很大程度上使得欧洲社会的武力资源和权力结构发生了有利君主的倾斜，因为“起初重型火炮比较昂贵，君主跟贵族比显然更有能力装备重型火炮。”

但这也有例外，而且这看似偶尔的例外主导了后来几百年的世界格局。这个例外就是英国。重型火炮的出现并没有为英国国王带来类似的优势，英国国王在与贵族的斗争中一直占不到什么便宜，英国也在1688年的光荣革命后建立了立宪政体。对此，包刚升的解释是，“如果贵族和议会一开始就获得了较大的政治优势，约束或限制了王权，那么即使重型火炮兴起，也不见得会成为加强王权的战争技术力量。”

也就说，技术进步一般会增强已取得政治优势的一方的力量。

按这个推演框架，温斯顿这样的反抗者大概是没戏了。我拿这个问题去问ChatGPT，ChatGPT也认为，如果Sora出现在《1984》的世界里，温斯顿的情况可能会变得更加艰难。理由如下：

1、 对“真相”的控制将进一步加固英社党的权力；

2、 Sora不仅能够生成内容，也可能具备高级的数据分析和面部识别能力，这将大大增强统治者的监控能力，甚至进行私下的反抗讨论都变得极其困难。

3、 AI技术可能会进一步加深人们对英社党的信仰和对“真理”的接受，反抗者更难找到同盟和支持。

我跟ChatGPT说，我认可你的理由，但我不太认同你的结论。因为温斯顿在《1984》里已经艰难到极致了，他从头到尾都看不到丁点儿希望。没错，他是可以躲开监控，偷偷地写日记，并与茱莉娅秘密约会，但这种反抗从一开始就是徒劳的，被发现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一个概率事件。究其原因，在于他没有任何有效的工具能用作任何有效的反抗。而AI技术跟工业时代的其他技术不同，它的使用门槛更低，老大哥能用，温斯顿也能用，尽管这有可能会扩大英社党的优势，但考虑到英社党原本的赢面就够大了，新技术的出现反而让统治的不确定性变得更高。简单来说，老大哥不再稳赢了。

ChatGPT很谦虚地说，我这个观点它可以接受，并在一定程度上让它改变了原始的结论。ChatGPT补充说，虽然AI加强了监控和控制的能力，但它也为反抗活动打开了新的途径，使得反抗不再是完全无望的。在这种情况下，AI的确可能使得统治的不确定性变得更高，为温斯顿们带来新的希望和机遇。然而，这种技术的双刃剑特性也意味着，关键可能在于谁能更有效地利用AI技术。